第二章 事情發生五天前
?宋令箭,我乞求你,留在我身邊,你別走。
夢是夢,終是要醒來。
事發五天前,昆元二十六年,夏末,五天前。
我應該早點提醒宋令箭的,村子里來了些陌生人,凶神惡煞,我應該早點提醒宋令箭,讓她看好十一郎。
可是來不及了。
就在五天前,村裡的李瓶兒與阿牛結婚,鎮上能請的人都請了,大家都坐在一起喝喜酒,只有宋令箭沒有來。她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這些繁瑣的交際。如果她來了,她一定能很敏銳地發現異常,一定能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喜宴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看到院外走過幾個男人,都很高大,穿著夜色里不顯眼的暗色衣服,低著頭很快就過去了。
我問新娘李瓶兒:「瓶兒,那幾個是你請來吃喜酒的么?怎麼感覺這麼臉生?」
李瓶兒正在裹著紅雞蛋,往外瞧了一眼,搖頭說:「不認識,可能是柳村或虹村來的什麼人吧。最近老感覺有人在巷裡走來走去的,一開門又沒見著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點點頭,回想剛才那幾個男人,都很高大槐梧,那種槐梧不像是干體力活的人,而是像項大哥那樣,是勤走山野射箭拿刀的人。
李瓶兒說:「要入秋了,天氣層層冷,我聽說呀,有些地方窮,入冬了吃不著野味又買不起肉,就喜歡捉那些跑在外面的土狗家畜什麼的,一來是肉,二來怯寒,你呀,跟宋姑娘說說,雖然十一郎兇猛,但要真有人起了念頭,畢竟還是鬥不過那些刀刀槍槍的。」
我心裡有點發毛,但一想像十一郎這種外人光看看都害怕的樣子,應該不會有人這麼愛找事。
我轉頭看了看鄰桌,好像也在談這個事情,本來應該熱鬧喧嘩的喜酒宴,都因為這個話題而變得有點嚴肅。
我覺得有點奇怪,雖然我們村地處偏遠,不怎麼有外村人來,但畢竟也是個有人活著的地,像宋令箭韓三笑,甚至是夏夏,都是五六年前外來的人,此前此後再沒有陌生人來過,現在一下子同時來了幾個男人,卻要弄起來神神秘秘的?
吃完喜酒我留夏夏在那幫忙,自己因為綉庄有點小事先回來了。
七月的尾聲,天已經沒有那麼熱,此時走在路上剛剛好,還有點小風醉人。
我特別喜歡在小巷子里鑽,子墟的小巷都出了奇的乾淨,有些人家還會在自家門口立個石凳什麼的,可供來往人行走累了坐一坐,鎮上的人都很和氣,夜可不閉戶。
出了小巷,裹了裹衣服,聽到前面拐角處有幾個男人在說話,聲音很陌生,難道是剛才那幾個外地客?
我小心地躲到了巷角石凳下面。
其中有一個說:「找到沒有?這鎮子畏生,別大白天的在市上晃。」
另一個回答說:「殘骸都一一翻過了,只找到些沒用的錢幣,只衝上來一個帶頭的和一個隨從,都死絕沒氣了。」
前面那個說:「屍體和殘骸處理掉沒有?」
第三個人回答道:「屍身現在有人看著,等您發落。殘骸已經處理了,不會有什麼痕迹。」
前面那個應該是帶頭的,又問:「不對,船上一共有三個人,另一個隨從屍體沒找到?」
「翻遍了沒有,可能已經葬身海腹了。」
帶頭的說:「帶我去驗驗那兩具屍體。現在散開,別被人發現。」
待他們走遠了,我才從石凳下鑽出來,什麼屍體——什麼海腹——什麼殘骸——
糟了,他們該不會是什麼殺人越貨的強盜吧!
吃完喜酒第二天,我本來想一大早就跟宋令箭講這件事,為此我還特意想去山上找她,但是一到村口,我被別的事情耽擱了行程。
可能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一環接一環,結果的發生誰也阻止不了,我該去怪誰呢?
村口火樹下,我又看到了那個大叔,長著絡腮鬍子,頭髮花白,戴著個斗笠,身形佝樓地站在那裡,身邊擺放著一個竹籃子,竹籃子上插著一些竹編的小玩意兒。他雖然來得不多,隔得時間也不定,但是每次我見著了總是會向他買東西,照顧一下生意。
大叔一看到我,就怯生生地笑了,他向我佝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招了招手——他很怕羞,因為他是個啞巴。
看到這個大叔,我就覺得很親切,尤其是他的眼睛,明亮又慈祥,讓我感覺很溫暖。
我笑著走過去說:「大叔,這麼早就來擺攤了呀——現在早市還沒上,村裡的人都還沒起來呢。」
大叔笑了,絡腮鬍擋去了他燦爛的笑容,但從他的眼睛里我可以感覺到濃濃的喜悅,幾個月不見,感覺他又老了許多,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眼角邊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他拿起籃子上的一對簪子,遞給了我。
這對簪子的確好看,一綠一藍,像孔雀的美屏,花樣是蝴蝶的,我最喜歡蝴蝶了。我歡喜地接了過來,這簪子是竹子編的,拿在手裡輕輕的,還有一陣竹葉的香味。這大叔每次來售的東西都很合我心意,彷彿就是照著我的喜好做的。
大叔擺了擺自己毛糙的頭髮,指了指簪子,搖了搖手。
我笑著說:「大叔您是想說,這簪子戴在頭上不傷頭髮是嗎?」
大叔靦腆地點了點頭。
這一兩枝簪子我都很喜歡,我剛好可以買一對,一隻給自己,一枝送給宋令箭。
「這簪子真美,多少錢一對?」
大叔伸出兩個手指。
「二兩銀子嗎?」我看了看竹簪子,雖然不是金銀,但手藝的確是好,一隻一兩銀子,也不算貴,「好吧,二兩就二兩,我要了。」
我伸手去拿銀子,大叔卻飛快搖著手。
「啊?不是二兩?那——是十二兩嗎?還是二十兩?」
大叔還是搖著手,解釋不清楚,索性從懷裡拿出兩個銅板,指示給我看。
我一瞪眼:「兩錢?」
大叔微笑著點點頭。
我說:「兩錢,還不夠買一個平簪子呢,我上次買的那個平簪子都要兩錢呢,大叔,雖然我也不是什麼會做生意的人,但您這樣也太不賺了,還不夠您來回買個饅頭呢。」
大叔只是搖著手。
我將二兩銀子都塞在了他手裡,說:「反正銀子都拿出來了,要不然這樣,您這裡還有什麼好看好玩的,我都買下就是了。」
大叔將銀子塞回到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卻很乾凈很溫暖,他碰到我的手,輕輕地摸了摸我指肚上的繭子。
我搓了搓指尖道:「整天都是拿針拉線的,手上生繭了還方便許多呢。」
大叔抬頭看著我,明亮的眼睛里盛滿了同情。
我笑著說:「最近我們綉庄剛接手了一個很大的單子,我們這兒的員外千金要出嫁了,可以賺好多銀子,以後大叔有什麼好看好玩的,一定要為我留著呢。」我忍不住想把這個驕傲的消息跟他分享。
大叔慈祥地看著我笑了,欣慰地點著頭,隱約的,我好像看到他的眼角有淚光,我覺得心裡很難受,他讓我想起我爹,雖然他比我爹年老很多,也滄桑許多。
大叔突然將整個籃子都塞在了我手裡,飛快地走遠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我爹。願他在不知去向的地方,過得好。
得了簪子,我光顧著高興,完全把要去找宋令箭的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