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意
雖然在武道上還沒有登堂入室,但李一斗能感覺到遠處的兩人是敵是友,也能感覺到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手心裡開始微微出汗,可身後站著的女孩容不得自己退縮半步,少年眼神中充滿堅毅。
來人正是顧長風跟紫衣。
顧長風身形一閃,凌空飄搖,說不盡的風流倜儻,轉瞬間便來到了兩個小孩跟前。
「小兄弟,莊上近來可有陌生人到來?」
「有。」
「能告訴我在哪嗎?」
李一斗向後靠了靠,用小小身體牢牢擋在葉叢身前,硬聲道:「不就在眼前嘍。」
聞言,顧長風嘴角微微上揚,沒想到小子有幾分膽識,轉而故作兇狠表情,厲聲道:「小傢伙,你如果不告訴我那個小女孩在哪裡,我可就要讓你身後的女孩帶路了。」說著右手前探,作勢要去拿葉叢。
望見朝自己伸過來的大手,小葉叢嚇得有些呆了,站在原地竟一動不動。
「快跑!」李一斗急呼一聲,與此同時,雙手一揮,使勁朝對方的手掌拍去。
被喊聲一驚,葉叢慌不迭的朝花園外面跑去。顧長風雙手負后,不見曲腿彎膝便已掠至李一鬥頭頂。眼看就要搶在葉叢身前,卻忽然感覺腳下一沉,被一股大力死死拖住,顧長風心中輕輕咦了一聲,低頭望去,只見少年死死抱住自己雙腿。顧長風輕輕一腳踢在少年手腕上,這一腳只用了兩分力氣,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心中訝異更甚。而經過這一耽擱,葉叢已經跑出花園,哭聲也漸漸遠去。
顧長風無奈搖頭,索性不再向前追趕,雙腿微微使勁,任憑小傢伙捶打。
院中儼然一副以大欺小的畫面,如果被同道中人看到,難免都要心生鄙夷,但顧長風似乎被腳下少年的倔強感染,竟玩得不亦樂乎。
李一斗只覺肩上猶如壓著千斤重力,氣喘吁吁,額頭早已滲出細密汗珠。可無論自己怎麼發力,也甩不下肩上的大惡人。
督門老爺教自己劍術,可沒教自己摔跤術,這可如何是好。
少年只記得每日練劍,老人都要讓自己先扎一炷香時間的馬步,剛開始的時候連三分之一柱香時間都不到,不知道被老人賞了多少個板栗,後來時間長了,好不容易能撐半柱香時間,老頭子卻跟個老小孩似的,常常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不知道會從什麼方向踹過來,有時候摔個狗吃屎,有時候仰天跌一跤,這個時候做完功課的葉叢見到這一幕往往會笑得合不攏嘴。一來二去,小兔崽子的馬步越來越紮實,那天老人還是像往常一樣悄悄繞到身後,突然伸腳一踢,卻沒有見到預料當中的畫面,著實讓老人驚訝了一把,轉而緩緩點頭,臉上浮現一抹笑意,悠閑走向躺椅時,撂下一句話,「這就對了,先得學會勁兒往一處使。」
李一斗將全身儘力灌注雙臂,額頭青筋凸起,忽然低喝一聲,將肩上的大惡人扔了下來。彷彿卸下一座五指大山,少年雙手撐膝呼呼喘氣。
被突如其來的一股渾厚之力『扔』下來,顧長風面上卻依然保持著溫和笑容。其實顧長風一直只使用了三分力氣,即使感受到腳下傳來的那道巨力時,也沒有加重力道與對方針鋒相對。小傢伙確實有些天賦,且不管是否是葉家子孫,禍總不能及孩子,一顆苗子不能毀在自己手上,因此就順著勁力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顧長風,跟一個小孩子這般見識,傳出去也不怕江湖朋友笑話。」一道聲若洪鐘的男子聲音忽然響起,緊接著一道魁梧的身軀凌空而來,穩穩落在少年身前。身後跟著一位精瘦老頭,面容慈祥,雙目炯炯有神,乾枯手掌撫了撫少年的腦袋。
顧長風不為所動,冷冷看著對方。
紫衣不知何時來到顧長風身邊,扯了扯後者衣角,側身在後者耳邊小聲提醒道:「他就是葉家家主葉孤臣,也就是奎木庄大莊主。」
顧長風點了點頭,面色凝重,一個小乘天境高手,絕不是林蕭南之流可以相比的,看樣子今日凶多吉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顧長風譏諷道:「葉莊主不也是喜歡跟小孩過不去嗎?」
葉孤臣笑道:「這可不一樣,就憑那女孩的身份,就算我不動手,遲早也會成為其他人的獵物。」
顧長風冷笑道:「這就是你的理由?」
葉孤臣冷笑連連,不再搭話。
兩道雄壯氣息突然暴起。
兩人身形一閃,只聽轟一聲巨響,頃刻間雙方已經交換了一掌,顧長風一拳打在葉家家主胸膛,後者則一掌擊在對方肩頭。
這一次試探性的攻擊雙方都沒有全力而為,但雙方的心情無疑都沉重了幾分。
兩人幾乎同時掠向天空,顧長風右手搭在刀柄之上,葉孤臣雙手持劍,橫劍在胸。
刀鞘忽然向對方激射而去,破空聲起,足見勁道之大。
葉孤臣利劍出鞘,劍氣凌人,在身前畫了個半弧,由劍氣形成的無形鏡面躍然而出,刀鞘撞在鏡面上,激起一層層漣漪。顧長風挺刀前掠,葉孤臣長劍一撥,將刀鞘撞偏了軌跡,迎頭而上,二人轉眼便纏鬥在一起。
顧長風氣海渾厚,自練刀那一刻起,年復一年的打潮練刀,面對著一層又一層的驚濤駭浪,剛開始每一次出刀都尤為艱難,年輕人差點就被淹沒在怒海之中。其實顧長風心中自有打算,磨練筋骨,砥礪武道,沒有走尋常刀法大家重招不重意的途徑,也沒有刻意去修鍊那繁複艱深的招式,而是化繁為簡,苦養刀意,雖然每一招每一式在外人看來似乎尋常之極,然而每一刀都有裂碑碎石,摧山倒海之勢。
能在將星閃耀的大荊成為最年輕的將軍,其中艱辛他人又如何能夠體會,數年戎馬生涯早已將其心性打磨得堅毅無比。顧長風卻破天荒出現一絲不合時宜的走神,當年在雲夢山下,灰袍老人臨別時將一本泛黃的刀譜交到自己手中,卻沒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一句如今看來一語成讖的話。
「荊國皇室氣運將盡,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天下再無荊人。」
五年後,大荊國破。
感受到對方並不複雜高深卻蘊含無窮勁力的刀勢,葉孤臣已不敢有絲毫小覷。當初江湖上剛冒出這麼一號人物的時候,成名已久的奎木庄大莊主只是一笑置之。這些年來,實在見識了太多驚才絕絕的後輩,剛進入這座浩瀚江湖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便永遠的沉沒下去,讓人唏噓不已。其實葉孤臣很明白,江湖需要有新鮮血液灌入才能生機勃勃,老是一些千年王八萬年龜在湖裡游來游去,看也看煩了。葉大莊主也曾捫心自問,如果江湖上有那麼一號青年俊彥確實是可造之材,自己不介意替這個江湖把把關,好好考校一番,如果能從自己劍下活下來,那說明對方將來的確大有可為。
不過今天不是一個考校人才的日子。
葉孤臣眼神越發陰冷,出手漸漸加快,一劍快過一劍,劍劍兇狠毒辣,顧長風單刀應對,招式沉猛,舞得密不透風。
奎木庄已有上百年歷史,先輩家主事實上都是散淡人物,很少過問江湖中事,但無一例外在江湖上都擁有極高聲望。直到葉孤臣主事,大改奎木庄往日行事作風,頻頻在江湖上拋頭露面,近年來好幾樁江湖大案都能看到其身影,據說前兩年更是跟朝廷搭上了關係,做事也愈發沒有底線。雖然如今的奎木庄依舊勢大,但已沒有了往日的江湖地位。
顧長風左腳前踏一步,是最簡單的雙手握刀式,忽然迅猛向前劈出,只見一條若有若無的猙獰蛟龍直撞葉家家主。葉孤臣似乎絲毫不懂避其鋒芒,不退反進,一劍斬落,同樣看似尋常之極,卻隱約能看見一頭虛幻猛虎向前疾奔。
二人都是小乘境界實力,但委實都已經是小乘天境的拔尖人物。龍虎相撞,空中一陣激蕩,二人迅速后掠,落在一座靜湖兩端,湖中炸起丈高水幕,池水嘩啦啦落了一地。
院中老者看向二人,依舊神情平和,一手搭在武道天賦稍遜但還算孺子可教的少年肩上,抵禦無形氣機所帶來的衝擊,開口道:「小子,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能記住多少是多少,世人都想方設法滿天下找秘籍,眼前不就是兩本活秘籍嗎?兩個小乘天境實力的傢伙,雖然不是鳳毛麟角,但也不容易見啊。」
李一斗對老者的話似懂非懂,但仍乖巧的嗯了一聲,忽然仰頭道:「督門老爺,你不就是高手嗎,怎麼不容易見。」
老頭翻了一個白眼,氣得吹鬍子瞪眼,毫不客氣的賞了笨徒弟一個板栗,但仍然耐心解釋道:「招式始終是死的,練來練去就那些路子,即使修行時偶爾悟得精妙招式,但始終未曾真正臨敵使用,只有當兩人生死相搏的時候,每一招才是真正的精髓,甚至有時候並不一定要按照那幾頁紙上的路子出手,要知道千鈞一髮之際,機會稍縱即逝。」
李一斗若有所思,再次望向二人的時候,似乎看得更加用心了。
兩人雖然氣機渾厚悠長,但也經不住如此揮霍,半柱香之後,兩人均已有力所不逮之象。
葉孤臣不愧是成名十多年的武夫,雖然劍招不復剛開始那般凌厲,但身法不見絲毫凌亂,好似在等待對手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然而顧長風又何嘗不是如此想。
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卻是奎木庄莊主,葉孤臣眼神一寒,只見其身形忽然急速旋轉,身體猶如一座旋轉的小山,一池湖水被吸附上身,好似一條出海蛟龍,聲勢驚人。
有惡龍吞天之勢。
感受到越來越濃郁的毀滅氣息,顧長風心下驚駭,緩緩閉眼,此時的感知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深刻。
造型古樸的單刀迅猛斬落,刀意盎然。
池湖炸裂,水落如傾盆大雨。
葉孤臣低頭望向左肩,面如白紙,搖搖欲墜。
顧長風被對方刺中胸口,劍鋒偏離心臟一寸,鮮血潺潺而流,兇險至極。
年輕人視線逐漸模糊,忽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苦澀笑意,一名容貌絕麗的少女梨花帶雨的向自己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