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那年那天
六月份她回了一趟學校拿畢業證。
許暮之送她也順便一起去了,進那棟大樓的時候遇上了平時班裡的幾個同學,關係一般,卻也是見了面要打個招呼的關係。
那幾個女生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和許暮之進行著再也正常不過的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
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好像就是這樣,她性子急,剛開始生了氣還往肚子里憋,可許暮之寵她寵得沒分寸沒底線的,漸漸地也就養成了她這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的習慣,偏偏她越鬧許暮之脾氣越好,也隨她任性胡來,到頭來,還不是一兩句話就給她哄回去了。
今兒吵架還是那個老原因,許暮之一有什麼事兒就瞞著她不告訴她,想法設法轉移話題,她都連著好幾天看見許暮之掛了不知道是誰的電話,一問,他也不告訴她,她想知道,他就越想辦法折騰她,她被折騰地煩了,當時脾氣就上來了,就這麼吵起來了。
想想還挺讓人心煩意亂的。
她「砰」地一聲關上車門,煩躁地抓抓頭髮,迎面就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對她笑道,「由光,巧啊。」
「巧。」她擠出一絲笑。
回頭看了看某人,他從車裡出來,靠在車門上看著她,儘是無奈的笑。
他真的沒怎麼和自己發過脾氣,從他們倆在一起開始,甚至是在以前,他對自己發脾氣的時候,都是少之又少。
可第一次見的時候還覺得這是個如何暴躁的少年,沒想到那也只是表面,私下裡……還挺隨和。
她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了。
班長在教室里等著他們,面前是一堆畢業證,進去的時候有幾個人在那裡,各自打了個招呼,就有人問她,「許由光,老實交代,剛那個人是不是你男朋友?」
這一堆人裡面,八卦是最容易炸開氣氛的,那個女生問出來后,其他的幾個男的女的都起鬨起來了。
她面不改色,「哪個啊?」
「就剛還靠在車上面,看著你還賊開心的那個。」
又是一陣起鬨。
「由光美女有主啦?那人長什麼樣兒啊?你們幾個拍照了沒?給爺看看。」
「omg,大學四年了,我眼瞅著這許由光身邊那麼多人追都沒給她拿下,這是哪路冒出來的神仙吶?!」
「哎呀呀,由光最後還是拋棄咱們哥兒幾個了啊,太難過了。」
「老子唯一瞧得上的幾個美女現在都名花有主了,這以後還拿什麼來做心理慰藉吶?!」
她失笑。
浮誇。
忽略了那幾個人的自我逗唱,她對班長說,「白楚河的也給我吧,我替她一併拿了。」
班長翻了翻,嘆口氣,「施純今兒也沒來,你們一個寢室的,你也給一起拿了吧?」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她還真有點兒不好開口拒絕。她想了想,說,「那你給我吧,你跟她說一聲兒,來找我就行。」
「你為什麼不自己說啊?」
「麻煩。」她丟了一句。
班長嗤笑,「行,現在有男朋友給撐腰,口氣也硬了是吧?」
「……」周圍一陣笑。
和大家這麼一鬧,剛吵架的那股鬱悶也好了不少。
她拿了畢業證后就走人了,想著外面還有人在等,就和他們告了別,在各種玩笑之下無奈離開了。
拿了畢業證,就算是大學生活正式結束了。
她悵然地捧著手裡的三本畢業證,還有點兒重量,她走出大樓的時候看見許暮之的車在那兒,人卻沒了,頓時又惆悵了。
學校里不讓停外校的車,許暮之是怎麼給停在這兒的!?
她煩躁得又想抓頭髮了。她這氣還沒消了,就那麼自以為是能哄好她,安心地離開了?!
她給許暮之打了個電話,他接起來后那邊還有談笑聲,她聽見他叫了自己一聲,就瓮聲瓮氣道,「你在哪兒?」
他報了一串地址。
原來是被院長給拐走了!
她咬牙切齒地又去找辦公大樓,半路上陸圳竟然給她打了個電話,陸圳可不是什麼好人。
她狐疑地接起來,「您好?」
「有空嗎?」
……
辦公大樓很安靜,來往的學生們都帶著學生會的工作牌或者文件。她找著院長辦公室,就算是大學四年,也依然分不太清這幾棟辦公大樓。
找到了院長辦公室后她就靜候在外面,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在談什麼,她就看著樓下的風景,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覺著無聊。
她等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後拿著手機,給陸圳發了個簡訊,「好,那就明天見。」
這時許暮之從裡面出來了,手裡拿著一份資料,院長見了她,很錯愕,「由光?」
她訕訕地打了個招呼。
許暮之攬住她,「這是我女朋友。」
院長特別驚訝,驚訝中還帶著點兒懷疑,「真的假的?!你們倆……」
兩個許家的事情,估計院長也是知道的吧?
大概察覺到了自己態度的不妥,院長很隨意地就轉了個話題,輕咳一聲,「你爺爺當時你給你的護身符,你都戴在身上了吧?」
「……」
她還沒說話,旁邊的人就替她回了,「每天都戴著呢,系在腰上都沒取下來過。」
院長石化了,她也石化了。
過來人怎麼可能不明白許暮之這話里明目張胆的暗示,院長只怕是無語,沒了話說,就揮揮手,「行,那我先忙了,慢走不送了。」
院長進了辦公室后她就扭頭瞪著他,「手裡拿的什麼?」
「你大學四年的全部檔案。」
「你要我檔案幹嘛?!」
他一本正經,「研究啊。不然以後連你幹了什麼我都不知道。」
她冷著臉,「你給我!」
「不給。」說著他抱著那個牛皮紙袋更緊了。
她懷疑那裡面就不是什麼她的檔案,弄不好又是逗她的!
她咬牙衝上去,「你給我!」
他不給,在她追上去的時候拔腿就跑了。她在原地被氣得無語,幼不幼稚吶!
最後那牛皮紙袋她還是沒拿到,她鬥不過許暮之,回去的路上都沒搭理他,他哄了好些時候,才發現她是真生氣了。
她心裡就特別膈應許暮之這一有事兒就獨自扛的性格,她也不是承受力那麼差的人,兩個人都在一起快一年了,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經歷過什麼承受了什麼,無論是大事小事,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她知道什麼?知道許暮之對她百般順從,百般嬌縱,她生氣了他就像是看著小孩子胡鬧一般,看著她笑,看著她鬧,等到她發完了脾氣,才會上前哄著她,而她心軟,通常他就那麼一兩句話就讓她消了氣,可一件事兒的根本原因還是沒能解決。
她越想心中越覺得委屈。
他是不是就覺著自己老這麼愛發脾氣是因為還不成熟,還不足以配得上和他一起分擔風險和痛苦?她都為這事兒生了多少回氣了,以往有什麼事兒她不開心了,他下次都會很注意,可偏偏就這個,她怎麼都擰不過他。
總而言之,他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她的事情,她就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軟硬兼磨都撬不開他的嘴。
嘴這麼嚴幹嘛不去做特·務呢?!
那一整天直到晚上臨睡前她都沒再搭理他,晚飯都沒吃,直接就回了房間睡覺去了。
他在書房中忙了很久,直到她昏昏欲睡意識沉浮了,他才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鑽進被窩裡,從後面抱住她,輕輕喚道,「由光?」
她沒理。
他以為她睡了,就沒再繼續了,只是嘆了一口氣,將她抱得更緊了。
說實話,這樣躺在他的臂彎里,剛開始不適應,也睡不著,可後來習慣了,也會覺得很有安全感,時間長了,發現自己身邊沒了這人,還感覺哪裡空落落的。
所以就算是還在氣頭上,她也沒反抗,就這麼睡了過去。
許暮之什麼都不肯告訴她,許多次都這麼含糊過去了,那一次也一如既往地就這麼在心裡過去了。而其實許多事情,她知道自己心裡沒那麼放得下,也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撼不動。
可那些事情就這麼堆積在那裡,遲早有那麼一天,就會有一個人,有一件事,突然出現,突然就打破,打破這彼此自以為是的平衡和安寧。
她記得那年那晚之後的第二天是個艷陽天,早上許暮之仍和平時一樣送她去上班,去送她的時候還一直黏著她,想求她的原諒,她還故意冷著臉進了廳中。
那次好像沒能進去,因為他被保安攔了下來,那保安是新來的,不認識他,說什麼都不聽,連登記都不肯讓進,非得給她攔在外面,她還站在那裡面,無情地嘲笑他。
那好像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這麼無憂無慮地嬉戲打鬧了吧?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拒絕了他格外熱情的邀請,去樓下見了陸圳一面。
她自認和陸圳這個人沒什麼特別大的交情,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可能還對彼此充滿了敵意。
她在餐廳中找到了陸圳后,直接在他的面前坐下來,陸圳微微一笑,「吃點兒什麼?」說著伸手招來了服務生。
她從包里掏出了那個u盤,拿起來,卻沒給他,「你要這個,真的是為了給許司令一個交代嗎?」
陸圳見到那個u盤后眼前一亮,剛要伸手去拿就被她躲過去。
陸圳好笑地收回手,「我騙你幹嘛?」
她看著陸圳的眼睛,那眼中絲毫沒有欺瞞和閃躲,她皺著眉,遞了過去,遞到一半還是不放心,又給縮了回來,「陸圳,你這個人就沒幹過讓我順心的事兒,你讓我怎麼信你?」
陸圳忍無可忍,對著身邊服務員,照著菜單隨便點了幾道菜,等到服務員走後,他才一臉恨不得撬開她腦袋地模樣,說,「我騙你幹嘛?!小丫頭片子,警惕性還挺高。」
「我才不是什麼小丫頭片子!」她都這麼大的人了。
陸圳朝她伸出手,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趕緊給他,她遲疑了一下,猶猶豫豫地遞了過去,陸圳乾脆一把搶了過來,「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的,許暮之那孫子給你,你還真當成你們倆的定情信物啦?!」
「……」
她怒瞪著陸圳,那模樣委屈又可憐。
陸圳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戒指了,「嘖」了一聲,攪和著被子里的水,「求婚了?」
這一問把她問愣了,好像也不算。
可是他答應過自己要和她回去見家長了,這……就算是成了吧?於是她點點頭。
管他呢。
陸圳挑了挑眉,沒說話。
她千想萬想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陸圳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氣氛竟然還挺融洽。只是這份融洽,在他們倆一出餐廳就碰上了某個人后,凝固在了那裡。
她看見許暮之的那一刻是心虛的,瞟了一眼身旁的陸圳,陸圳見到了許暮之後,竟然還洋洋得意地笑了笑。
而許暮之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雙手放在衣服兜里,冷冷地看著她身邊的陸圳。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她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也不管自己這還是在和他冷戰了,許暮之要是真生氣起來自己也扛不住,她就趕緊上前想要拉著他的手,可許暮之的視線一直在陸圳的身上,滿目清寒。
這樣的劍拔弩張,在許暮之突然上前朝著陸圳就是一拳頭的那一刻,徹底被觸發了。
她在一邊驚呆了,看著許暮之那拳頭狠狠地就落在了陸圳的臉上,陸圳往後一個趔趄,疼得直呲牙,罵道,「許暮之,你他媽有病吧?!」說著還截住了許暮之即將落下的第二個拳頭。
她搞不清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兩個人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團,可陸圳明顯不是許暮之的對手,她見路邊和餐廳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撲上去從後面死死地攔住了許暮之。
許暮之被她攔著也就沒能下得了手。她隔著衣料感受到了許暮之因為喘氣而起伏的胸膛,她有點兒怕,抱著他不敢放,身體微微顫抖,閉著眼睛小聲求著他,「許暮之你別。」
耳畔聽見了陸圳一聲嘲諷的笑,「許暮之,你現在為了她和身邊的人都鬧掰了,值得么?」
她聽見這話后一愣。
他也氣得不輕,連連冷笑,「這就是你騙她的理由?」
陸圳從地上緩緩地站起來,肩胛上的痛傳來,他悶哼一聲,揩去嘴邊的血跡,一字一句,聲音里滿是失望,「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還當年靈釉阿姨和許謄叔叔一個人情。許暮之,你可以自私到什麼都不要,連公道,連兄弟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
她抱著許暮之,在陸圳的這一席話中,開始明白了些什麼,抬頭看著許暮之,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
他在……傷心么?
陸圳說,「你要做孤家寡人我隨你,你要逆了爺爺一腔血骨我也隨你,但這件事兒,你說了不算。」
陸圳說完后,便轉身離開了。她看著陸圳漸行漸遠的背影,出了神。
很快,手臂中抱著的人動了動,她抱得挺緊,像是生怕他再次衝上去一般,他無奈地說,「由光,人走了。」
「啊?」她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哦!對不起!」
她趕緊鬆了手,囁囁地站在他的面前,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
陸圳的話,她還有些消化不了。而許暮之卻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走在了前面。
「許暮之,陸圳他騙我什麼了?」
他沉默,只牽著她一直走一直走。
這次,她很識趣地沒有再鬧下去。
有些事情,彼此心裡明白就好,不必說得如此明明白白,徒惹人傷心。
可是心好疼啊,想起陸圳說的那些話,想起這麼長時間來他處心積慮地瞞著她還在逗她開心,一想到這些,鼻頭就忍不住泛酸。
許暮之縱著她,慣大了她的脾氣,也慣弱了她的情緒。
她就這麼沉默著跟在他身後,被他牽著,送她到了檢察院門口,他摸了摸她的頭,順著髮絲又捧起她的臉蛋,「快進去吧。」
她點點頭,乖乖地進去了,也沒問著他那些繁雜的事情。
接下來一個下午的工作她都沒什麼精神對付了,眼皮一直在跳,不止那一個下午,連著好幾天,她都沒什麼辦法集中精力,心裡總覺得不安,晚上做夢,也能夢見陸圳那天給許暮之說的話。
「許暮之,你可以自私到什麼都不要,連公道,連兄弟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
「你要做孤家寡人我隨你,你要逆了爺爺一腔血骨我也隨你,但這件事兒,你說了不算。」
陸圳陰冷的面容總是讓她驚醒,醒來時一身冷汗,天還沒亮夜還長,枕邊的人安然地睡在自己身邊。有時候,她也會怕極了,鑽進他的懷中,就好像他永遠不會離開自己。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是什麼事兒?是什麼事情讓陸圳和許暮之兩個好兄弟鬧成了這樣?
是因為……許家嗎?
這樣的不安和疑問,終於在一周后,揭開了答案。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月底了回了一趟家,回家的時候趙春曉不在,看著那些廚房用具,估計是也沒回來過。
她還以為趙春曉終於想開了,懂得生活了,可現在她才發現,她不提及要回家的時候,趙春曉好像也不會回家的。
她收拾了點兒東西,就打算走了,誰知道這時候門卻響了,去開的時候發現是個郵遞員,給了她一個文件信封,「是趙春曉家吧?」
「是的……」她狐疑地看了看上面的發貨地址。
法院?
「是本人嗎?」
「不是。」她趕緊補充,「我是她的代理人。」
……
關上門后她拆開了信封,發現是一張傳票。
她愣了一下。
被傳人姓名:趙春曉。
被傳事由:偽造證據,賄賂。
時間:……
……
傳票緩緩地從她手中脫落,在空中飄揚,最後緩緩落地。
那一刻,世界天旋地轉,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陸圳。
是陸圳的那一句——
「我騙你幹嘛……小丫頭片子,警惕性還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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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鈺親自來了檢察院,給她留了一條簡訊,說正在樓下等著她。
她匆匆地請了個假跑出去,單鈺就站在那裡,因為身材和模樣引人注目,一眼就能找到。
七月份的天氣炎熱起來,單鈺站在那棵樹底下,看著她,微微笑了笑。
她走過去,「單鈺姐,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工作很累吧?」單鈺挽起了她的手,「我今天特意請的假,請你喝一杯?」
她從那些話中聽出了單鈺的意思,也聽出了她們之間即將聊起來的話題,心突然就那麼抽疼了一下,她搖搖頭,笑道,「院里一堆事兒呢,忙得抽不開身,有什麼事兒就在這兒說吧,沒事兒的。」
單鈺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依然是不變的笑,在她拒絕的那一刻,也依然是得體大方的。
她低下了頭,自嘲一笑。
「那天范沂南和我弟打起來了。」單鈺單刀直入,笑道。
「特別凶,我從來就沒見過那樣的范沂南,等我趕到的時候,范沂南差點兒就開槍殺了我弟。」
「我當年和范沂南在一起的時候有過陰影,他也發誓,再也不碰那些東西了,這些年做起了小本生意,日子雖然平淡,但至少給了我想要的踏實。而范沂南自從退隱以後,就最聽我的話了,可是那一次,就是連我也差點兒沒勸住,還是哭著求著他,讓他別開槍。」
說到這兒,單鈺嘆息一聲,笑意不減,眼中卻開始泛起了瀲灧,「由光,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許家的那位姑娘了。我雖然那是第一次和你見面,但在那之前,我已經見過你很多次——在我弟弟的皮夾照片里,在他的每一個畫室里,甚至在莫斯科的房間里。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喜歡你,可是那又怎麼樣,你是姓許,而這一個讓他家破人亡的姓氏。」
「我知道,我知道那都是大人們年輕時犯下的錯,我也知道不該由你來承受,可是他和你不一樣,他有一身的責任要去負擔,還有大好的前途不可限量。」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單鈺說,卻讓她心碎了一地,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