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老變婆
田福生轉而又皺起眉頭道:「但還有個問題我沒能想明白:剛剛雷劈枯樹時,我能感覺到還有一股力量輔助三物抵抗天雷,渾厚綿延,絲毫不弱於這三個畜生。但眼下這樹洞內再無他物,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暗中相助呢?」
田福生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仔細察看樹樁。他踅摸了片刻,忽然一擊雙掌,站起來釋然道:「我道是誰呢,竟然忽略了這茬兒!」
「是什麼?」
王子衡高桂雲異口同聲的問道。
田福生指著殘破的樹樁:「就是它!這枯樹雖然被劈得粉身碎骨,但殘枝碎屑間還隱隱有生氣氤氳,這是千年古木才有的獨特精氣,又稱『木魂』。時間越長,木魂越盛,即使形體枯萎,其魂也不滅。當遇外力摧殘時,出於本能,木魂也會發力維護形體周全。
「剛才那層暗紅色氣流罩自是來自三仙體內的金丹無疑,而中間那股青氣則來自這棵枯樹。只是這究竟是棵什麼樹,我還沒瞧明白,竟然能長到這樣粗大,想必年頭不少了。」
王子衡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枝椏形狀,想起昨天謝大席說的話,道:「這叫珙桐,當地人又叫它鴿子花樹,據說有千萬年歷史,能成精也不足為怪。」
田福生恍然道:「那就對了!」
「咦?」王子衡的目光再次轉向樹樁時,發出一聲驚嘆。
田福生湊到他身邊,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王子衡手指著樹洞道:「你們快看,黃鼠狼的屍體哪……哪兒去了?」
樹洞內,果然只剩下狐狸和烏梢蛇的屍體,黃鼠狼卻已不知去向。
很明顯,就在三人剛剛說話的當口,有人在樹洞內做了手腳。難道說,在這白雲山的茫茫霧海里,還隱藏著第四個人?
正當大伙兒驚惶間,一雙毛茸茸的黑手突然從樹樁背後伸了出來,剛好搭在樹樁的切口邊緣上。繼而一張詭異的人臉慢慢從樹后抬起來。
那是一張滿是褶子的老人臉。皮膚黝黑,鼻孔朝天,嘴唇上抹著鮮艷的口紅,兩顆綠豆般大小的眼珠死死盯著田福生三人。
「老變婆!」
王子衡和高桂雲幾乎是同時叫出聲來。
作為土生土長的q省人,小時候誰沒聽長輩們講過老變婆的故事?
「金山老外公,銀山老外婆。爹媽不在家,哪個來管我?門外山轉山,屋下河淌河。半夜窗子響,進來老變婆……」
這些從老輩人口中聽來的順口溜,每個q省小孩兒幾乎都能倒背如流。
老變婆是q省獨有的一種山中妖魔,傳聞多是些含冤而死的婦女變化而來,相貌醜陋,性格兇殘,專吃小孩。農村中有哪家娃娃調皮搗蛋不聽話,只需說一聲「老變婆來了」,立即俯首帖耳。
樹樁后的老人臉一經出現,王子衡、高桂雲的腦海中立時便冒出長輩們所描述的老變婆影像來。
那可是名副其實的童年噩夢,此時真物站在跟前,怎能不怕?倒是田福生好像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老變婆縱身一躍,整個人跳上了樹樁,高高在上,對面前三人怒目相向。
她口中發出「嘎吱嘎吱」的怪叫聲,穿著一身已經破爛得不成形的棕色衣褲,身材短小瘦削,體態佝僂,儼然一副年近半百的農村老太太模樣。
三人後退幾步,疑惑地望著老變婆,一時弄不清楚她的企圖究竟是什麼。即使真如傳說中所言,她想要撲上來吃人,但此刻己方有三個成年人,實力上還是佔優勢的。
田福生輕輕扭了一圈腦袋,藉機拿眼掃視四周。王子衡頓時明白:他這是在查探周圍還有沒有老變婆的同夥。
確定老變婆只有眼前一個后,田福生沖她怒斥道:「醜八怪,吃爺爺兩錠子!」只見他身形一晃,揮拳便向老變婆打過去。
王子衡和高桂雲見狀,無不駭異:敵我情況尚不分明,這專吃人的山野精怪,豈是你赤手空拳就敢去招惹的?想要出言阻止,已然晚了。
兩個人張大嘴巴的功夫,田福生早已躍上樹樁,一雙鐵拳眼看已摜到老變婆腦門前方半寸處。
那老變婆想來也是囂張慣了的,根本沒料到田福生會主動攻擊她。眼見情勢不對,她發出「吱哇」一聲驚叫,身形奇快地向後騰躍,愣是在電光火石間堪堪躲過田福生的閃電拳擊。
老變婆在半空中調轉方向,雙腳甫一落地便向前方的濃霧中迅速遁去,似乎對田福生懼憚得很,看得王子衡和高桂雲大跌眼鏡。
田福生回頭高興地叫道:「快跟上快跟上,馬上就能回家啦!」話音未落,扭身向老變婆消失的方向急追過去。
王子衡和高桂雲一頭霧水。但見田福生拼了命往前跑,兩人也只好迅速跟上。
王子衡心中暗忖:田福生做事向來沉穩老練,不像是輕浮之人,他這個看似草率的決定背後,莫不是真有什麼深意?
疾跑了二十多分鐘,兩人終於攆上了田福生。田福生已停了下來,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正呼呼喘氣。
他駐足的跟前,隱約是一道黑幽幽的巨大石門。
石門在霧中高不見頂,寬約五六丈。濃霧從門口灌進去,裡面的光景瞧不分明。
高桂雲揪住田福生的耳朵,嗔怪道:「小雜種,一言不合就開跑,想甩掉老娘是不是?老變婆呢?」
「什麼老變婆?」田福生很認真地問。
「你不是吧?咱們q省人誰不知道老變婆?」
「你說剛才那醜八怪?雞蛋粑粑,也就你們這種智商的會相信有什麼老變婆!」
原來剛才那東西只不過是只猴子,學名叫做彩面山魈。這種猴子體型較大,擁有一張鬼魅似的面孔,臉部色彩豐富,故得此名。
彩面山魈性格暴躁,具有很強的攻擊性,常年生活在人跡罕至的陰冷山澗,數量極少,神出鬼沒,異常姦猾,舊時山民一旦遇到,極易遭其毒手。久而久之,民間便編排出一個「老變婆」的妖魔來,實際上是認知有限的結果。
這隻彩面山魈應該是經常在白雲山一帶活動,對附近情況了如指掌。它老早便知道有「三仙」躲在珙桐樹中修真,是以時常在周邊徘徊,無非是惦記「三仙」體內的金丹,想要不勞而獲。
「三仙」渡劫未果,對它來說是天賜良機,所以才有了後面悄悄盜取黃鼠狼屍首的戲碼。被王子衡三人發現蹊蹺后,它乾脆現身出來,想借著平素威名嚇退三人,誰知偏偏遇到人憎鬼厭的田福生,根本不吃它那套,強.奸不成反被日,最終溜之大吉。
王子衡和高桂雲聽了田福生的解釋,依舊半信半疑。
田福生惱道:「雞蛋粑粑!人鬼妖魔,是真是假老子還分不清嗎?子衡老弟,你還記得當天我們在洞子裡頭時碰見的那個神秘人么?百分之百也就是這東西,裝神弄鬼,幸虧它跑得快,要不然老子非抽了它的筋不可!」
「可是你沒見它還穿著衣服嗎?這又該怎麼解釋?」王子衡據理力爭。
田福生急的直跺腳:「我的兄弟啊,這山裡死的人還少了?你也聽陳同海說了,好些進入白雲山的人都沒再回去,多半也是死在這醜八怪手裡了。隨便從哪個死人身上扒套衣服下來穿上,不是很好解釋嗎?」
高桂雲翻著白眼道:「就你能,你怎說都成,行了吧!那接下來是怎麼個打算?」
田福生道:「我看見醜八怪剛剛進了石門,它對這裡的環境非常熟悉,我們只要跟著它走,准沒錯!」
三人原地休息片刻,喝了些水,開始進入石門。
一入石門,頓時感覺寒氣逼人,三人腳底踩著的已經變成石道。王子衡打開手電筒,在前開路。
白霧灌入門中的量不少,能見度一直很低。
三人小心翼翼地行進了兩三百米,濃霧終於散去,再一看周邊景象,無不倒吸一口凉氣。
原來大家剛剛一直走在一條寬闊筆直的石橋上,石橋上下四周皆不見石壁石牆,一片漆黑,完全想象不到這門內世界到底有多大。
想想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六條腿怎能不哆嗦?
王子衡停下腳步,顫聲道:「田哥,這跟我們之前走出白雲山的石洞又不一樣啊!」
田福生倒顯得很鎮定:「條條大路通羅馬,那山魈既然走的也是這條橋,相信不會有什麼危險。再說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是福是禍也要走過了才知道,大家小心點就是。」
王子衡心下底氣不足,兀自逡巡不前。田福生不由分說,從背後推著他繼續往前走。
大家扭扭捏捏地又走了個把小時,這石橋似乎還不見終點,彩面山魈也始終未見蹤影。
電光忽然被一堵高高的石牆擋住,三人駐足一看,哪是什麼石牆,只見一塊高約兩丈的石碑聳立在石橋中央。
潔白的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滿文字,一半是漢隸,另一半筆畫古怪,不似漢字。
「這隸書多半我都不認識,高材生,你來給我們解讀解讀,看看都記錄了些什麼。」田福生對王子衡說。
現如今大多數高校中文系學生,像王子衡這樣詩文書畫均有所涉獵的,少之又少,眼前的漢隸還真難不住他。當下開口朗聲讀道:
「時維大漢天子河平三年六月戊寅,兵戈既止,四方熙寧。聖天子武運滔滔,體極仁懷。感念蒼生癯苦,不咎其往。
「七月辛卯,罪臣金竹蒙的者奉聖天子詔,與嶓冢山元始上真西方幽冥教主趙文和,立鬻身之約,勒石以垂永久。
「夫金竹國者,西荒之蕞爾也。自始祖僰雅蒙公得國,享業三百載。至罪臣蒙故業,構釁四鄰,觸怒天威,始速禍焉。
「伏唯聖上隆恩,准臣舉國移祚於九幽地府,典身鬼帝,掌承生死,賞善罰惡,以贖罪孽,臣不勝感激涕零。
「自即日始,生人或見此碑者,當知地獄無門,回頭懺悔。
「金竹國王蒙的者、嶓冢山趙文和胥命。」
另一邊的奇怪文字應當是古金竹文,意思想必與漢文無異。
這篇碑文念下來,王子衡冷汗涔涔,田福生汗毛倒豎;唯獨高桂雲不知所云,哈欠連天。
如碑文所言,這座石橋豈不是連結陰陽二界的通道?一種前所未有的不祥預兆愈發強烈。
金竹古國在史書上的記載,終於漢成帝天河年間,其後突然消失在歷史長河裡,兩千年來,後人甚至連其遺址都不能確定。當年最後一代金竹王蒙的者與王族成員同室操戈,民不堪命,漢庭遣軍平亂,蒙的者生死成謎,整個金竹古國也隨同消失。
如果眼前石碑上的內容確有其事,那麼真相便是:當年的金竹王在兵敗之後,漢朝天子命他與西方鬼帝達成協議,以江山性命為質,舉國入駐幽冥鬼府,監察西南眾生,掌管生死輪迴。
碑文的字裡行間,處處可見金竹王的不甘與無奈。
王子衡望向田福生,只見他兩眉深鎖,低頭沉吟不語。
高桂雲在身後催促道:「你們倆之乎者也的搞了半天,弄清楚一點眉目沒有?老娘……」
她在電光照耀下,忽然一眼瞥見石碑背後有個極為眼熟的東西,急忙收聲,繞過石碑,大步向前邁了過去。
王子衡田福生都還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等發現異常時,高桂雲已經走過了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