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殺之卷 第二十章 他他他(二)
第二更。
在這裡住了幾天,小蠻漸漸摸透了澤秀的生活規律,他每晚戌時必定就熄燈睡覺,第二天寅時過一刻便起來,出門練功,點卯左右回來繼續睡,睡到辰時就提劍出門,中午回來吃飯,下午繼續出門,晚上回來吃飯,然後擦他的劍,擦完睡覺。
以前雖然和他同路了那麼久,但都是在外面顛簸流離,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日常是怎麼過的,果然很好很強大。
今天放在廚房裡的是一隻雞,一隻活雞,瞪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無助地縮在灶台下面看著小蠻。小蠻嘆了一口氣,獰笑著走過去,一把揪住它的翅膀,輕道:「可憐的小雞,抱歉,把你的肉貢獻出來吧。」
她將雞脖子抓住,將上面的毛拔乾淨,一面柔聲細語:「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個澤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霉長得這麼肥,我跟你說啊,他比豬還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樣子就要磨牙霍霍。我們都是被壓榨的可憐小螞蟻,不過呢,你是用來吃的,我是用來當傭人的……」
那隻雞早已被她嚇暈過去了,動也不動,小蠻細細處理完畢,在瓦罐里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雞洗乾淨,丟在瓦罐里一起熬。她一面低頭切菜,一面低聲唱歌:「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立即閉嘴不唱,抬頭一看。卻見澤秀回來了,和往日不太一樣,臉色有些發白。大氅上濕了一塊,他用手按住。倚在門上看她做菜,看了一會,才輕道:「好香。」
小蠻沒說話,只是切了一把蔥丟進瓦罐里提味。
他低聲道:「午飯不用留我的份,你自己吃。酉時記得叫我起來。」
他轉身走回屋子。小蠻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見他脫了大氅和外衣丟在地上,裡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濕一大塊。她心中一顫,急忙跑過去,剛好他脫了中衣,肩胛那裡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長的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傷口,可惜位置尷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蠻快步走上去,低聲道:「我……我幫你啊。」
他一言不發。把布遞給她。小蠻飛快把傷口洗乾淨,可惜血還是一直湧出來。澤秀遞給她一把銀針。http://低聲道:「我說穴位,你替我扎針止血。」
她哪裡知道什麼穴位。好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針,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傷口洗乾淨,敷上藥,用繃帶一圈一圈裹好,低頭再看他,滿臉冷汗,臉色蒼白。他往地上一躺,低聲道:「好了,沒事了。多謝。」
小蠻蹲在他旁邊,眼怔怔看著他,怎麼也不想走開。
他過的日子太危險,每天都刀光劍影地,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寬闊的後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舊疤,而最顯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紅地疤,那是被土老闆一劍穿透胸膛弄出來的,雖然長好了,可是看上去卻分外觸目驚心。
她扯過外衣和大氅,蓋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地額頭,果然有點發燒,正要回頭找葯,忽然手腕被他拽住。小蠻微微一驚,低聲道:「你發燒了,要吃藥。」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掌心貼在臉頰上,口裡的熱氣輕輕噴在上面:「你方才唱的……很好聽。原來你也會唱這首歌……」
原來他聽見了,小蠻咬了咬嘴唇:「嗯……我會唱。」
他低聲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會,才開始唱:「輕絲……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歌聲纖細婉轉,其聲裊裊,彷彿要飛到九霄雲外去。她唱完,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還輕輕抓著她的手沒有放。
小蠻怔怔看著他濃密地睫毛,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這樣抓著她的手,如此依戀,會不會也像她依戀他那樣,從心裡糾結出許多茫然的情感?
她將他額上的碎發慢慢撥開,從心裡輕輕叫出這個名字:澤秀。
她彷彿又聽見凋謝的花朵盛開的聲音。
天快暗的時候,澤秀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提著劍又要出門。
小蠻輕道:「你……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他將劍挎好,低聲道:「沒事,死不了。」
小蠻一把抓住他的大氅,蹙眉輕道:「你別去……好不好?」
他回頭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會在乎我地死活,多謝了。」
小蠻垂下頭,抓著他大氅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澤秀看了她一會,突然將劍脫下。
「好,我不去了。」
她兩眼一亮,登時抬頭去看他,不防腦門突然被人一彈:「傻孩子。我餓了,吃飯吧。」
晚上他又開始發燒,小蠻坐在他身邊,不敢睡,不停給他換冷巾子蓋在額頭上。
澤秀拉高大氅蓋住身體,低聲道:「你不用擔心,去睡吧,明早就沒事了。」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澤秀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良久,突然道:「手……你的手給我。」
小蠻沉默半晌,才慢慢把手放在他面上,上面很扎手,是他新長出來地鬍鬚。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臉頰上,過了很久很久,小蠻以為他睡著了,他突然低聲道:「那天……我回去了,不過你不在,跟著天權走了。」
她地手腕不由一顫。
「所以你知道我在鎮州?」她輕輕問著。
「……你一進鎮州城我就知道了,一直跟著你。你地膽子也太大了,在榜上通緝是什麼事情,你知道輕重嗎?」
她垂下頭,嘴唇輕輕一碰:「澤秀……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沒說話,將她地手握緊,放在唇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親吻過來。
「下次不要做壞事了,看到你的臉出現在通緝告示上,真是我人生三大驚奇之一。」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難怪他見到她的時候,臉那麼黑。
他轉過頭,妖嬈輕佻的桃花眼瞪著她:「你還笑?」
小蠻看他半張臉都被鬍渣給蓋住,便輕道:「我幫你刮鬍子吧。」
他閉上眼點了點頭,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遞給她。小蠻端了一盆熱水過來,用熱毛巾將他的鬚根捂軟,這才一點一點替他刮起來,刮到下巴那裡,他突然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肚子上。
小蠻臉上一紅:「你幹什麼?」
「刮鬍子啊。」他無辜地瞪起桃花眼。
小蠻將他下巴輕輕一推,用匕首小心刮著下面的鬍渣,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一面輕道:「你鬍子真多,比我老爹的還多,還硬。不過他可喜歡我給他刮鬍子了,說我比外面的師傅手藝還好。」
他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那他真是有福了,你手藝確實不錯。」
他雙手握住她纖細的腰身,小蠻反手一打:「放手!」
他依依不捨地放了開來,低聲道:「怎麼瘦成這樣?用點力腰就要斷了。」
她沒說話,只是認真替他刮著鬍渣,直到摸上去不再扎手。澤秀定定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又抬手在她左耳上一摸,將她耳邊的頭髮別在後面,那枚閃爍的耳釘就露了出來。他看了良久,突然拔下拇指上的黃金扳指,然後將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取下,將那塊玉佩塞進懷裡,用金鏈子系住扳指,慢慢套在她脖子上。
「不要弄丟了。」他摩挲著那隻扳指,聲音很輕。
她嗯了一聲,將扳指塞進衣服里,擰乾毛巾把他的臉擦乾淨,這才笑道:「好啦。」
澤秀「哎」了一聲:「這就好了?這樣快。」
小蠻站了起來,端著水盆,哼哼笑道:「不相信我的手藝?要不是看你發燒,我還能更快呢。」
她把熱水倒掉,自己梳洗了一下,回到屋裡,他已經閉上眼睛,看上去是睡著了。她一口吹了燭火,正要躺在地上,忽聽他說道:「你靠過來一些,把手給我。」
又要手,他是小孩嗎?她輕輕躺在他身邊,把手遞給他,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臉上,在她拇指上一吻,低聲道:「做個好夢。」
結果這句話讓她一夜都沒睡好,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只覺有人在她手指上輕輕咬著,她嗯了一聲,要抽,沒抽回來,她喃喃道:「這不是豬蹄啊……想吃的話去買……」
那人哧地一聲笑了:「瘦不拉嘰,雞爪還差不多。」
她怒了,一把抽回手,翻個身繼續睡,把大氅全部搶過來抱在懷裡,縮成一個球。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突然覺得很暖和,她好像被人抱在懷裡,那人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很舒服,像一隻被撫摸的貓,於是她又一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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