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夜青離
看來,這個北堂渺對於女帝也是積怨甚深。如此當面服藥,是以往皆有之,還是此處首例?
如此作為,他是要對她剖露忠誠,而又因她的猜疑和試探而心存委屈,一時間的意氣而為;還是心中並非坦蕩,而故意為之,服藥而安她的心,以求長久的謀算。
資料不夠,她難以立刻給出準確的判斷,這一點實在是讓人心中焦灼不安。如今的生存環境如此的險惡,為了保住性命,她不得不步步為營,萬分在意。
身邊又無可信之人可用,這一件件,一樁樁的事,總得她自己親力親為去分辨其中的真偽。身邊的這些人,也總得自己一個個地去瞧清楚,辨認出究竟是人,是鬼。
隨後,鳳墨影喚了瑩玥入內,隔簾望住垂首恭立在前的女官。此女細瞧姿容甚美,瓜子面型,杏仁雙眸,朱唇小巧,身姿高挑,氣質沉靜,而姿態端方。想來這女帝選人在身邊,也是非常看重顏值的。
是個顏控。
就不知她以前與這些身邊的女官們相處得怎麼樣?看這瑩玥從出現在她的面前伊始,除了倍覺小心在意外,行止間亦是顯得落落大方,不大惶恐的模樣,想來從前女帝對她們也還不至於虐待家暴。
鳳墨影思忖片刻,出聲問道:「瑩玥,依你所見,此次寡人在朝陽台遇刺,北堂渺可有盡忠盡職了?」
瑩玥微微詫異后,立刻斂住了眼中的神色,恭謹地回道:「奴婢愚鈍,不敢妄下定論。」
鳳墨影挑了挑眉,這個姑娘有意思了。方才碰到斐玉晏來覲見,她就膽大進言;如今遇到了北堂渺之事,她就愚鈍了。
這裡面似有內情。
此外,還是個會明哲保身的聰明人。知道自己剛剛處罰了北堂渺,此刻無論她怎麼說,都有可能違逆了君主的心思。
果然是命在旦夕,小心翼翼。
她扯唇一笑,淡淡說道:「你只需將當日的所見所聞說一遍即可。」
瑩玥思量著,便將當日跟隨著女帝祭天當日在台下所望見的情景說了一遍。鳳墨影聽后,又讓她將從前往朝陽台前、中、后的日常所為所見,可疑之處皆講述了一遍。
她口齒伶俐,聲音清脆,條理分明,是以聽聞的過程中並不枯燥,而又能讓鳳墨影將其日常所接觸的人與物了解了一個大概。
等她說完,女官雲玳捧葯求見。
鳳墨影喝了葯后,讓瑩玥到側間迴避,又讓近身女官雲玳將去朝陽台前、中、后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如此輪番地一一迴避,又各自入內回稟了一通下來,女帝身邊的四位女官,無論是跟隨著帝駕前行去祭天的瑩玥、雲玳;還是留守在禁宮深苑中監管著諸殿各事的絳瓔、紫珞,鳳墨影都讓她們事無巨細地憶述了一遍。
鳳墨影則從中提取了一些摘要,又綜合了她們言語中重疊出現的部分人與事,一點點地將那些事情拼湊了出來,腦補了一幅又一幅她們啟程前往朝陽台前、中、后的種種情景來。
日落西山後,鳳墨影只覺得身心俱疲。在四個女官的服侍下,匆匆地吃了晚膳,便沐浴更衣,早早地到鳳榻上歇著了。
她本已習慣在黑暗中入眠,但這宮中女帝為了防止別人窺視她的作息習慣,晚上寢宮裡還是通宵達旦的點著這些明亮璀璨的燈火。
鳳墨影只好讓雲玳將床榻左近的幾盞燈皆給滅了,留下那幾層紗簾外的九層蓮花燈在金碧輝煌的殿中繼續地熠熠生輝。
前些日子,身體傷勢沉重,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尚對這些光線不覺得如何。如今有了精神頭,縱然是閉上了雙眼,眼皮里也是映著一層暖色,這叫她十分的不舒服。
身體很想睡覺補充體力,但精神卻是並不配合。
鳳墨影闔眼虛睡,乾脆細思起了日間的所見所聞來了。
且按此地的史書記載,「凌浮宮」實乃名門正派。在江湖中對黑白兩道皆影響甚深。在正道中更有著高居龍頭的地位,然又比世俗中的那些門派顯得地位超然。
它並不是武林盟主,卻又干涉武林中的正邪相爭,此門中人致力於周濟眾生、鋤強扶弱、匡扶正義之事。
還有一個決定它地位超然的,就是因其歷史的原因,他們世代皆輸出弟子成為鳳曦國女帝的專屬影衛,負責保衛女帝的人身安全。卻與皇宮中訓練出來的影衛,沒有任何的從屬關係,是一個獨立而特殊的個體戶。
能夠成為女帝專用影衛的,往往是「凌浮宮」中武藝最出類拔萃之人,亦能獲得宮主傳授門派中至高無上的心法秘籍與武藝絕技。所以,利與弊,相輔相成,若能得到女帝與宮主的首肯,此人的身份便相當於「凌浮宮」一人之下的地位。
更可有望,繼任成為新一代的宮主。
而上一任的宮主,退位下來后即可成為輔助門派、權力僅亞於當任宮主的長老。
他們輔助女帝的歷史原因,是跟第一代創派的祖師爺有莫大的關係。而這一位祖師爺又與當其時的女帝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大關係。
看到史書上寥寥數筆的交代而過,當時,鳳墨影掩卷沉思,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應該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不然,這位祖師爺又怎麼會立下了這樣的一條門規,要讓門人世世代代地守護著這鳳曦國世世代代的女帝。
雖則,書上大義凜然地書寫著他當年與女帝並肩征戰天下的豐功偉績,和後來功成名退的忘塵淡泊。然有著這麼的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當中,怎麼就會沒有發生一點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章節。
只是,在史書里不便提及罷了。
這裡不便提到的原因,他們最後沒有長相廝守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真真是好奇害死貓。
鳳墨影輕咬住了下唇,微微揚笑。謎底終將有一日會被揭開,但絕不是此刻。此刻她真正該思慮的是,北堂渺是如何地成為了「凌浮宮」自宮主以下的第一人,而他來到皇宮中成為女帝影衛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麼?
這些,才是此時與她休戚相關的頭等大事。
影衛,影衛,本來是奉命前來保護她的人,結果,則被他在背後捅了一刀子,這樣可就不大妙了。
她還是先從身邊的人了解起罷。
不說武藝值據說極高的北堂渺,就是女帝身邊的這四位看起來儀容體貌皆是極為出色的女官,就已經很是讓人寢食難安了。
鳳墨影張眸,游目四顧,眼前那錦織金絲的紗帳美輪美奐,一針一線綉繪得鸞飛鳳舞堪稱巧奪天工,在隔紗的燈光中還能熠然生光,華麗非凡。
只是,她卻覺得這一座皇宮,此一個身份,可真的當得上讓人弓影浮杯、草木皆兵,好大的一座用權力堆砌和打造出來的黃金籠牢。
來儀殿的西北角,有一座滿植梨花的偏殿。
「落梨宮」。
一人於蒙蒙雪夜中孤身前來。手中挑了一盞燭火如螢的燈籠。在火光閃爍,白雪飄飛之間,緩緩前行。
「落梨宮」並無人守衛,只因住在其中的人便是頂尖的高手,亦因其性情清冷,行事隱秘,不喜被人打擾、與人交談。
來人舉燈敲門,只有一庭前洒掃的宮侍前來應門。推開門后,在微弱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溫潤如玉的出眾面容,唇角淺笑微勾,行止端雅有禮,嗓音亦暖融如春:「北堂大人可已歇息了?」
年青的宮侍自然認得來人是誰。後宮中誰人皆可不識,但眼前的這一位卻是不能不識。
這位不僅在整個後宮都作得了主,即便是在前朝,在女帝面前都是可以說話算話的人。
雖則如今鳳曦國中皇夫之位尚自空懸當中,但並不妨礙女帝將權勢交付到他的手裡。
「青公子。」宮侍當即雙腿一屈扣跪在地上,惶急朝他行禮后,回道:「北堂大人屋裡的燈火尚未曾熄滅。
青夜離那暗紫色的衣袖微拂,說道:「起來吧!你無需前來侍奉,且回屋裡去歇下。」他一面溫和地開口;一面舉錦靴邁進了門檻,朝著東面的主屋款步行去。
宮侍待拜謝過後,起身回望,只見他步履不急不緩地走去,修長的背影顯得清貴而矜莊。
漫漫如無數梨花般飄落的飛雪裡,那一襲暗紫的錦袍與裘衣,漸漸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直到再不可分辨。
宮侍有些怔愣,自從入宮多年來,他皆未曾有機會如此親近地拜見過這位在後宮中位高權重的人。方才雖不敢正面端詳貴人的顏貌,但開門的那一瞬間的所見,這位的眸光、氣質、聲音、行止皆已足以令人自慚形穢。
果然,是女帝皆青眼相加的人。
敲響廂房的門扇,青夜離在寢室外背手等候著,問道:「北堂大人,可否開門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