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鬼使神差
九盞蓮花燈在眼前明媚,火光爍爍。映照著眼前的人眉目清絕,橘黃的燈光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更添了一絲的暖意,才讓人覺得他不是在畫上走出來的,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鳳墨影放下了銀箸,手指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誠摯地道:「靈染,你習得一身的醫術,不想濟世救人嗎?你練武修文,不想一展才華嗎?你亦曾游山歷水,不想再去看看更多的名山大川、天下美景嗎?此間種種,何以要辜負?」
不待她說完,雪靈染已是徐徐地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陛下,如今弈局尚未了,何以言敗?想當年陛下曾征戰四方,若皆是如此未言勝,先言敗,便不會有如今的赫赫戰功。」
鳳墨影心神一頓,暗道:她這不是換了一個人了嗎?況且,前女帝是土生土長的,她自然可以運籌帷幄,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她這是兩眼一抹黑,一路摸著石頭過河,能夠保住自身這一尊泥菩薩不散架就已經很不錯了。更何談能夠護住她身邊的這一些人呢?
她低嘆了一聲,直白地道:「靈染,今時不同往日……」
雪靈染臉色有些失落,她感覺到他握住的手指有些鬆動,微涼的聲音低緩地傳來:「陛下是在嫌棄靈染雙目不明,行動有礙,嫌棄臣礙手礙腳、無法相助,因此要將臣驅逐出宮自生自滅;還是趁早斷了臣這個負累?」
鳳墨影不由震驚,他這話說得不僅負氣,還有些明顯的大逆不道了。若是真正的前女帝在此,不知會做何感想,他該慶幸地是自己不是那一個女暴君。她深吸了一口氣后,為了體恤他一個病人的敏感心情,聲音盡量緩和地道:「靈染,你這些話說得就有些偏激了。」
她重新攥住他鬆動的手指,放柔了聲說道:「寡人絕不是嫌棄你有傷在身,雙目不便,若不是為了寡人,你也絕不會淪落到這種境地。寡人以前對你如何不說,自從朝陽台捨命相救又屢次襄助后,寡人已視你為知己,視你為最為信任之人。這些你不可不知,以後是絕不可以再如此隨意地猜度於寡人了。」
雪靈染偏頭緩緩地呼吸著氣息,唇角漸漸地浮起了一抹淺笑,說道:「是臣以小人之心,以度陛下君子腹了。」
鳳墨影鬆了一口氣后,亦是笑了,便趁熱打鐵,舊話重提道:「寡人如今鄭重其事地與你商量,實則是心中想要保你一個周全。如今宮中情勢不容樂觀,寡人亦無把握一定能度過此番險境,你是寡人如今最想相護之人,亦是對方最易於加害的人,是以寡人才想你儘早為自己綢繆,以策萬全。」
雪靈染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搖頭道:「不需要,陛下在哪裡,臣便在哪裡。」
鳳墨影嘴唇微張正要說話,他的手已與她的相握在一起,朝她鄭重地道:「陛下不必擔憂,臣縱然力量綿薄,亦想追隨於陛下左右。陛下,如今亦是臣最想相護之人,臣並不想獨善其身,只想與陛下並肩作戰。是戰,是退,是生,是死,皆由陛下說了算,只不要捨棄臣一人便可。」
鳳墨影心中一震,卻還想再勸。
雪靈染溫柔地一笑,說道:「陛下的心意,臣已十分明了,但靈染心意已決,無需再勸。方才所說的醫術、才華、美景,若是為了陛下,為了心中珍重之人,臣覺得即便是統統辜負了,也並不可惜。」
鳳墨影的眼眸凝定了一瞬,半息后,目光才又重新活動了起來。這分明是赤誠的表白,若說她心中無一丁點波瀾也絕對是騙鬼的。但若說她要因此而激動得神不守舍,那也不能。
畢竟,她還是屬於冷靜理性型人格的崽。
但她的目光從未如此認真而長久地停留在一個人的臉上,明明自己只是想謀求一條活路,為身邊這些曾經善待於她的人,留下一條出路。如今這等情形,卻似生生整成了霸王別姬的戲碼。
鳳墨影很爺們地抹了一把臉,這究竟誰是霸王?誰是美人?既然眼前這個美人一再剖白心跡要跟隨著她這個霸王,那麼她這個霸王要不要牽著這個美人的手一起走呢?
定然瞧著他面上殷切與期盼的神情,似乎自己若無任何回應,便當真是傷人心了。
她定了定神,決意道:「若是寡人這一關闖得過去,以後的路明面上是大權在握,實則也是在荊棘上赤足而舞;若是寡人的運氣不佳闖不過關去,那便可能只會是死路一條,你要想清楚了,這樣當真的是不後悔嗎?」
雪靈染毫不遲疑地道:「絕不後悔!」
鳳墨影心中一陣驚悸,似煙花般怦然作響。過了好半息后,她眼中的天人交戰才算是塵埃落定了,口氣毅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來陪著寡人!」
雪靈染當即露出了清風明月般的笑靨來,應聲道:「好!」
這是她的第一個同盟軍,同生共死的同盟者。
雖然這其中的感情,說起來似乎有點說不清,理還亂,但這些都是后話,現在暫時還是先不去處理這些了。
待度過了劫,闖過了關,再坐下來慢慢地品一品,理一理。
鳳墨影亦露出了一個久違的明艷笑意來,招呼他道:「人是鐵,飯是鋼,天大的事都先吃飽了再說。」
撤去晚膳殘羹后,鳳墨影端了新茶坐在榻前的那張交背椅上慢慢地抿著,腦海中卻是在思索著自從她穿越過來清醒后發生的這些事端。她需要靜靜地理一理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其中深藏著的用意,乃至其中這些人的態度與其中種種行為。
眼前似乎有個人影一花,她因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時間沒有理會。
待她回過神之後,才發覺眼前的那個人是雪靈染。他從外面走回了屏風旁,如今又轉身正要從屏風旁走出去,還一面舒展著雙臂,伸著懶腰,鳳墨影一怔,隨口問道:「你在幹什麼呢?」
雪靈染頭也不回地答道:「在消食。躺了這許多天,骨頭都要發軟了。」
鳳墨影輕笑著,卻是擔憂地道:「你的傷口才剛結痂,注意不要牽動左臂,動作不要太大了。」
雪靈染淺笑道:「知道了。」他隨意地說著話,驀然一回首,輕輕斂著眉,雙目望向她,神色專註地停步在原地。
鳳墨影目光正與他的相對,她驚得「鏗鏘」一聲將茶盞脫手落在案面上,張了嘴,半晌才道:「你……的眼睛……能瞧見了?」
他的眸子似乎有些許的朦朧,眉頭卻是舒展了開來,注視著她的雙眼與紅潤的唇角都漸漸地彎了起來,瞬間凝出了「煙籠寒水月籠紗」的美妙。
神情亦由純白無辜,變成了輕柔溫潤,當真是春風十里桃花,月夜海棠春睡皆不及這一笑來得旖旎繾綣,動人魂魄。
她一向知道他的容顏驚人,亦曾想象過他的眼睛若是好了起來,配著這樣的容色必定會是更加的光彩照人。
可她卻從不曾想過,當這一雙眼睛睜開了,真實地凝視住她的時候,任何的想象都只是那些無比蒼白的想象,從來都不及這雙眼睛的萬分之一。
鳳墨影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竟覺得任何的形容詞在他的面前都失掉了顏色,任何的詩句也無法準確地描述出她此刻所見所感的景象與心情。
雪靈染瞧著她怔愣的表情,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溫柔如水,清潤的聲音輕道:「用了幾天的葯,幸好這一雙眼睛勉強能恢復了一些。相信再持續地用藥,很快便會好起來了,陛下再無需為臣的眼睛擔憂。」
鳳墨影心中也是喜悅,她「噌」地站起身來,朝著他大步走近前去。有些似孩童般,好奇地抬頭盯住他的眼睛看,在旁人看來這模樣似乎是有些傻氣,但她自己此刻卻並不覺得。
這一雙眼睛果然眼瞳清澈而形狀秀美,和他秀山麗水般的面容十分的相配,眉目間的一顰一笑,皆可讓人情迷意亂、心猿意馬、魂不守舍。與他離得越近,這種感覺便愈是強烈,心跳聲更愈是兇悍,她幾乎都要懷疑它是否有了自主的意識,要就此跳出了胸腔子去了。
雪靈染迴轉了身來,微微垂首,與她對望著,唇角噙住了一絲饒有趣味的笑意,眼眸里的目光暖融融的讓人想就此沉醉好眠在其中。
他的眼睛興許是初好,看人的時候還帶著一點迷離,但恰恰就是這種若是微醺的狀態,最是迷人。
鳳墨影目光下移,便盯住了他血色飽滿的唇,她稍稍一踮腳,便正好吻在了那上面。柔軟如花瓣般細膩,嘴唇的主人似乎是嚇了一驚,微微張開了嘴,她的理智暫時下線了,順從著荷爾蒙的刺激,再一次吻在了他的下唇上。
雪靈染沒有任何的動作,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曾動,就是連呼吸都似屏息了。
鳳墨影深吸了一口氣后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理智又恢復了上線,她後退一步,抬眸平視住他,道歉道:「對不起,是寡人衝動了。」
雪靈染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簾在臉上投下了兩泓如蝶翼般淡淡的暗影,他的聲音極輕極快地道:「臣……並不介意。」
聞言,鳳墨影的臉色倒是騰地紅了,她這是鬼使神差,難得衝動了一回。她可以保證平日里的人品是很有保證的,從未曾因為自己是一個顏控、手控、聲控,而對誰產生過了褻瀆的想法和情緒。
今晚,當真可能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神經崩得太緊,心情又一波三折,所以情緒有些失控了,才幹出來這種事。
她心中無措地舔了舔唇,這事該怎麼了?
能說是燈光太明媚?他的眼睛太美好?才致使她身不由已地幹了這一回事,請他原諒自己的無心之失?
這樣似乎也太渣了吧?
鳳墨影一咬白牙,霸氣地道:「你若果願意,我們便慢慢地處吧?寡人給你一晚的時間,要好好的考慮清楚。」話音剛落,她轉身就走,腳步利落地轉過了屏風,出了寢殿,關上了背後的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