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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卷三「雲譎波詭」

●總第九十三章●

蛋撻君作品

沈大海放下茶后,便輕手輕腳地退出房裡,給兩人留出空間。

肖祈權當看不見,閉著眼,依著月雲生:「此事我也略有耳聞,你怎麼看?」

月雲生抬手給肖祈倒了杯熱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想必皇后不日當會發現,此事乃杜雲竹所為。」

肖祈聽了也絲毫不驚訝,接過月雲生手中的熱茶:「你讓人給皇后提了醒?」

月雲生輕聲道:「殿下可會責怪文瑾的自作主張」

話音才落,肖祈便睨了他一眼:「你向來在此時,才會喊我殿下。」

輕聲一笑,月雲生垂眉:「瞞不過你。」

「你想做的,且放開手去做。」肖祈慢慢抿了口茶:「我信你。」

「阿祈……」

肖祈抬手擺了擺:「文瑾,往事莫究,而我自然是一直相信你,是為了我好。」他頓了頓,爾後才繼續道:「當年是,現在亦是。」

月雲生默然片刻,無奈地輕嘆一聲:「你就不怕我會做出你不喜之事?」

放聲大笑幾聲,肖祈的大掌拍了拍月雲生的肩膀,笑著反問:「文瑾,你會嗎?」

月雲生淡淡一笑,卻不說話,只是略顯冰涼的手輕輕搭在肖祈的手上,肖祈見了,立刻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既然決定風雨同舟,又怎會心存猶疑?」

月雲生微微仰頭,與肖祈相視而笑。

數日後,中宮那頭傳來了消息,皇後娘娘所中之毒乃是夷狄極寒之地上生長的,一種極其罕見的毒草,名喚千日醉。此事震驚前朝/后/庭/,皇帝知道後為此龍顏大怒,而皇后則元氣大傷,只能在中宮靜養。三殿下更是主動請纓,讓皇帝下旨命他徹查此事,絕不姑息。

剛聽見消息的時候,月雲生正在案前作畫,秦默進來的時候,整個房間空蕩而安靜。

「那頭如何了?」頭也沒抬,默默低頭為新畫的題字。

「回主子的話,一切皆如您所料一般。」秦默抱拳行禮:「屬下不負您所託,找到了下毒之人。」

「哦?」月雲生拿著手中的玻璃杯把玩著,「若我估計的沒錯,皇後娘娘似乎還有許多事情瞞著我們。」

秦默撲通一聲跪下:「主子,您快別傷心,我一直相信,邪不勝正。」

很多事情,不是先做了,就沒有別的可能。而長大后的彼此,總會有自己活著家人的考量。

月雲生忽然放下了筆,抬頭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秦默:「起來吧。」

「謝主子。」

月雲生手下的那幅畫,畫得是山水田園,意境遼遠,他輕嘆了一聲,背手走向窗檯。秦默起來后,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邊。

「皇后……對此有何打算?」月雲生望著遠方,卻是朝後頭的秦默問的話,可才問完,隨後自己卻忍不住輕笑一聲:「我倒是糊塗了,皇后所思又有何用呢……」

只要有那人在,他決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所有的一切,若是無益於大局,他必定不會做。

「回主子的話,皇后已然知曉此事是杜雲竹所為,但現在按兵不動,但早已與杜雲竹勢不兩立,若不是杜阮和肖墨此番一直從中周旋,恐怕早已動手。」秦默低聲回稟:「據悉,剛剛中宮爆發了一場爭執,爾後肖墨拂袖而去。」

「呵呵……」

雖是早已料想到結局,但聽見后,月雲生還是寒了心。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何當年他一直看不穿,那樣的執迷不悟?一次次,一遍遍,周而復始地把自己的心傷透。

沉吟片刻,月雲生沉聲道:「狗急了也會跳牆,你此時立刻去讓我們的人,多勸勸皇後娘娘吧。」

「是,主子。」秦默應允。

「還有……」月雲生輕撫著袖口的墨竹綉紋:「九殿下知道此事了?」

「是。」秦默點頭,「但九殿下的人沒有阻攔,在一些事情上還助了我們一臂之力。」

「嗯。」月雲生長吁了口氣,略帶感慨地道:「這麼久了,我已經做了最壞得打算,為了除去他的這一個心魔,此事之後便可能與他生了間隙,沒想到,到底我對他的信心還是少了……」

秦默看他一臉悲涼,忍不住說道:「主子,你別這樣。」

「皇后給他下慢性毒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剛好藉此事給她敲打敲打。」月雲生擺擺手,證明自己並無大礙,「我讓你安排的事情,可是都妥當了。」

「一切都依照主子的吩咐安排下去了,請主子放心。」

「很好,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為主子辦差本就是屬下分內之事。」秦默回到:「還有,梓領主讓人送信來說,在北沐宸領導下,北戎國內一切安好,我們的人也安插了不少進去,請主子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掌控之內。」

月雲生似是想起當時之事,眸子驀地沉了下去,「很好,你先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秦默剛走,月雲生便忽然看向殿內的一角,失笑道:「阿祈,你何時也有了這種聽牆角的嗜好。」

肖祈被發現了卻也絲毫沒有該有的慌張和羞愧,反倒是理直氣壯地出來,「文瑾,我這是光明正大的來自己的殿裡頭。」

「光明正大的翻窗進來?」月雲生挑眉。

「唔,文瑾。」肖祈笑眯眯地擁著他,才入了秋,天意漸寒,這風有點冷骨。月雲生才站了一會兒,肖祈便發現,他的露在外頭的手指幾乎都毫無溫度了,隨即便沉了一張臉,一聲不吭地關上窗戶,拉著他往裡頭走去。

月雲生眼中含笑,看著他,也不說話。

直到兩人坐下來,月雲生的手慢慢暖過來,肖祈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忍不住略帶責備般地看了他一眼:「文瑾,你身上的傷雖好了,可這舊傷還在,平常不能不多注意。」

「是。」月雲生看他這麼愛重自己,也不推拒他的好意,「方才一時走神,便站得久了些,下回定不會了。」

肖祈知道他是因為自己才這般說,但也沒有過多糾纏。

「阿祈,可是杜雲竹那頭有事?」月雲生問道。

「這天底下的事情,真是都瞞不過你。」肖祈無奈地笑了笑:「方才青崖來報,杜阮因為皇后中毒一事,借口拜見,但方才已經和杜雲竹吵開了,此刻正爭執不下。」

「嗯。」月雲生點頭,「算著時間,也快到了。」

「杜雲竹身邊那幾個侍女,都是你安排的?」

月雲生聽了,只是淡然一笑。

「我就說為何才短短時日,杜雲竹便會變得這般,恐怕還得感謝你的人。」肖祈輕嘆一聲,「恐

怕今日爭吵之後,杜家和杜雲竹便是水火不容了。皇后早已經虎視眈眈,之前是肖墨攔著,可若是一旦平衡打破,杜雲竹便難逃一劫。」

「阿祈,這宮中形勢變幻萬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我不得不小心一些。」月雲生睫羽微垂:「我不能夠用你的安危去冒險。」

「我明白。」肖祈笑著,伸手握住他的手:「或許你也已經知道了,我把皇后想殺她的消息告訴了杜雲竹,恐怕皇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還是有一些困難。」

「你自然有你的考慮,我只是擔心會危及你的安全。不過皇后中了千日醉這事,恐怕連肖墨也萬萬沒有料到,是皇後娘娘一手自導自演的好戲。」月雲生輕嘆一聲,「現在看來,皇後娘娘還真是恨毒了杜雲竹,又怎麼能容忍她幾次三番的挑釁?」

肖祈聽了,眸子陡然沉了下去,氣息也變得有些冰冷。月雲生察覺了,心中難免擔憂。肖祈搖頭,「文瑾,我也不瞞你。就算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仍舊難以釋懷。」

「阿祈……」

「你不用擔心,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肖祈哈哈一笑:「文瑾,我當初留下杜雲竹,並非因為她和母妃的容貌極其相似,只是我認為,之後她會有用。」

「我明白,你不會是意氣用事之人。」月雲生點頭,「我只是怕杜雲竹的存在,會對你不利,留著她,難免夜長夢多。而且,最近她如此深得陛下的寵愛……」

肖祈摟著月雲生,微吸口氣,才繼續說道:「再相似的容貌,也並非同一個人。這種道理我既然能夠想明白,很多人也不會想不明白。萬事皆出有因,所以,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他的目光望向另一個窗外頭。

月雲生見了不由愣住,然後順著肖祈的目光朝窗外望去,那日光之下,耀出一片金色的宮殿正是皇帝所在的養心殿!月雲生心底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肖祈:「難道陛下……」

肖祈一臉肅色,鄭重地點頭,「不管發生什麼,顧及著母妃,他決不會輕易讓我出事。」

「這……」

「文瑾,當初你是不是有一事想不明?」

月雲生沉默不語。

「為何肖墨登基后,所有皇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偏偏只有我一個安然無恙。」肖祈見月雲生凝眉不語,不由微微一笑,「當初我也不明白,可後來我才知曉,這一切都是他……」

「是陛下。」月雲生輕聲說道。

怪不得,無論當初的太后,現在的皇后如何施壓,肖墨自始至終都沒有對肖祈下手。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難怪肖墨即便萬般想置肖祈於死地,卻始終無法真正下手。

他曾不自量力的以為,肖墨那樣做是因為他,怕自己如若對肖祈下手了,他們當初早已如履薄冰的關係便是真的無可挽回。可到頭來,原來,一切都因為是陛下,並不是他!

還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文瑾。」肖祈心疼地看著他泛白的臉,上一世愛眼前這個人入骨,他又何嘗猜不到他此刻所想,可今天,既然決定永絕後患,兩人都註定要剔骨療傷。無論如何,肖墨的存在都勢必會影響月雲生,所以,他不得不下一貼猛葯,「是父皇,當初和遺詔一起交給肖墨的,還有一個密詔。」

月雲生面色蒼白,剔透的眸子一動不動看著肖祈。

肖祈與他對望,一字一句道:「若負肖祈,天誅地滅。」

月雲生聽罷,猛地閉上眼,臉色蒼白如死。

原來,到了最後,連上一世這一點點的溫存,老天都要將它泯滅殆盡。

肖祈死死抱著月雲生:「文瑾,對不起。我明知道你會痛苦,會難過,可我還是說了。」

月雲生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應。

肖祈此時此刻真真是怕極了,當他決定告訴月雲生的時候,他曾想過萬般情景,卻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安靜,這麼絕望地坐在他的面前,而他如此地無能為力。

肖墨啊肖墨。

良久后,月雲生長嘆一聲。

原想自己早已心如死水,難起波瀾,可此刻才發覺,剔骨療傷是這般苦痛。

「文瑾……」

「即便你不說,總有一天,我也會知曉。」月雲生苦笑著搖頭道:「我原本以為,到底他對我,或許還有過那麼一絲絲情意,可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了自己。他那樣的人……」

他那樣的人,連親生母親都可以利用。在他的眼裡,這世間一切,在帝位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怪不得,杜阮想借太醫的手除去肖祈的時候,肖墨制止了他。怪不得,就算後來肖墨登基了,面對肖祈的步步緊逼,他雖氣急敗壞,卻從來沒有真正下過殺手。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陛下的一個密詔。

那流血千古的帝王之路,註定一將功成萬骨朽。而他月雲生,不,是上一世的杜衡,不過也只是肖墨走上萬人之上那漫漫長路之下,腳下的一塊石頭。

孤家寡人,大概就是形容的他。他從來,都只相信自己,也從來,都容不得任何人對他的計劃有一絲絲影響。這些事情,上一世的他其實早已經看清楚,卻還那般執迷不悟,不過是自欺欺人,或許自己在他眼中,與別人還有些許的不同。

「阿祈,我的不同,大概是我的利用價值,對他而言比所有人都多了那麼一些。」月雲生輕輕說道:「可笑的是,我自認聰慧,卻一直自欺欺人。」

此話說得肖祈,心裡極其不是滋味。可他沒有任何辦法,如果不是這樣開誠布公,他們的關係,或許在未來會經受更為艱難的考驗。而他也沒有回答,因為月雲生此刻需要的並非別人的回答,他只是需要一個出口,讓那些早已腐爛發臭的淤血,從心底完完全全地排出去。

「我到底,原來也並沒有什麼不同。」月雲生想,或許這樣也好,徹底死了心,認清自己的位置,才能夠更好地前行,不錯過更多。「阿祈,我終於看清,卻是這樣的晚。」

「不晚。」肖祈知道月雲生是極其聰明之人,時間會讓他想明白一切,「老天給了我們一次機會,我們還有很長的時光,可以一起走。」

「對啊。」老天是這麼慷慨,他原來以為,他的歸來,是為了挽回曾經失落的一切,補償他心中唯一的愧疚。但現在,他再也分不清,是為了救贖他,還是他了。

「就像我曾執迷不悟,最後因為杜雲竹,讓你我身陷囹圄。」肖祈喟嘆一聲,「此生此世,便不會再錯。」

同一個錯誤,不會栽倒在上面兩次。

「嗯。」月雲生輕輕頜首,「老天對一切,都會有最好的安排。」原先,他不相信,可是此刻,他信了。

冥冥之中,或許一切皆有定數。

「文瑾,我知道此事對你衝擊很大。但我們沒有時間了,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宮裡頭風雲頓起。我與你,註定不能夠獨善其身。」

月雲生整理好思緒,問道:「阿祈,你準備怎麼辦?」

肖祈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恢復了幾分,內心稍安,「杜雲竹與皇后的事情,我既然知曉了,那位自然也會知道,但是很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

肖祈說著,兩人忽然陷入沉默。

後宮的手段防不勝防,讓皇帝失去了此生最愛的蕭淑妃。而比起後宮,前朝的爭鬥更是暗流洶湧,皇帝更是不能夠輕舉妄動,否則,他連最愛之人與自己最後的這一點念想與聯繫都要盡數斷掉。

多麼可悲,堂堂一國皇帝,九五之尊,卻連好好保護自己所在意的人,都如此艱難。

「阿祈,你打算怎麼辦?」月雲生問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肖祈苦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求安穩度過餘生。」

月雲生聽了,緘默不語。

肖祈見了,忽然伸手拉著他的手。

「阿祈?」

肖祈沖他微微一笑,輕聲道:「我本來是那樣的打算,但現在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目光是這樣認真而堅定,讓月雲生見了也不由愣住,難道……

「文瑾,他們欠你的,欠我的,傷害過你的,傷害過我的,我們都要一一討回來。」

月雲生下意識想說算了,但是觸及他的目光,這樣的認真,他忽然覺得自己內心好像也有了變化,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是怨過,也恨過,若是上一世,他一定會苦苦忍耐,讓自己的心千瘡八孔,最後走上絕路。可現在,他又是何苦要這般為難自己呢?自從回到過去,他常常會想,讓他重活一世到底有什麼意義?是挽回當年的錯誤便已足夠了嗎?不是的,生命應該有更多的意義,不單單是如此。人活著,簡單一些其實會更好,恨就是恨了,愛就是愛了,想做便做。他們要比以前做更多的事情,因為他們還擁有很多時間,於國於家,這樣才不會辜負上天的美意,白白走了這一遭。

片刻后,肖祈看見他笑了。

月雲生回望著他:「好,就如你所說的,我們一起把一切都一一討回來。」但月雲生還是有些顧慮,「可就像之前我們說過,你娶了我,便不能繼承大統,若被發現……恐怕難以善了,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肖祈聽了朝月雲生伸出手,月雲生不明所以,但還是在肖祈的目光中,慢慢把手搭在他的手心。

兩人十指交錯,肖祈稍顯冷漠的眼底竟藏了幾分暖意:「笑話,腥風血雨又如何?如果只有坐上那裡,才能護住你,那個位置我爭上一爭,又有何妨?」

「阿祈……」

「那些祖宗家法哪條用黑紙白字寫下來?就是寫下來,文瑾,我肖祈何曾受那些俗理拘束?若我為王,我便要你和我一起受萬人朝拜,你我比肩而立,看遍這百越的千里盛世,萬里風光。我知你心中溝壑萬千,此番因為我,只能拘於這一方後宮。可是,請你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做到。」

「你……」

「文瑾,你本可成為國家的股肱之臣,流芳百世。可為了我,你放棄了。那我,又怎麼可能不會為了你,改變一切!前世,有很多事情,我們鞭長莫及,最後眼睜睜看著山河日下,外族欺悔,百姓惶惶度日。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在北戎看見的一切嗎?曾經的大國,轉瞬間分崩離析,生靈塗炭。這一世,若我們做不到改變,若這王位容不得你,那我又要之何用,我們又為何要重活一世!」

這樣的肖祈……這樣的肖祈啊!

月雲生眼眶微紅,他要拿他怎麼辦?

「肖祈……」

「文瑾,答應我,無論多麼艱難,多麼危險,都不要放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們可以做到的!」

「好。」月雲生顫抖著聲音,深深點頭。

若註定,唯有戰爭才能阻止戰爭,那麼……

來戰吧!

~※~※~※~

兩人才說完,外頭就傳來沈大海的聲音:「殿下,陛下身邊的哈赤總管來了。」

月雲生與肖祈快速對視了一眼,都看見對方眼底的困惑。

天色漸暗,皇帝也甚少召見肖祈,此番風雨飄搖之際,到底是何用意?

「阿祈,你快去吧。」月雲生悄聲說道,「想必是陛下有所吩咐。」

肖祈飛快地點了點頭,拿了外衣,便跟著哈赤朝皇帝所在的地方匆匆趕去。

快到養心殿的時候,哈赤忽然低低說了一句,「九殿下,陛下不太好。」

肖祈聽罷一怔,正想追問的時候,哈赤已經高聲稟告。

「回陛下,九殿下來了。」

片刻后,裡頭才傳來皇帝略顯疲憊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是!」

肖祈進去的時候心事重重,而皇帝則低咳了幾聲,他顯然在極力剋制自己,否則怕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肖祈見那明黃色的床簾后,皇帝躺在床上,臉上病態的蒼白中帶著不正常的紅暈。頭髮凌亂,一瞬間肖祈竟然覺得他似乎老了許多。而且,大概是因為病了,皇帝的雙頰瘦的快脫形了,顴骨高聳,顯得那雙看穿一切的黑眸分外格格不入。

「坐下吧。」皇帝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肖祈一怔,連忙給他找了一個背枕,讓他坐在上頭,稍微舒服點。

「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壽金安。」

皇帝看了他一眼,「起來吧,你現在的虛禮倒是多了不少。」

當年肖祈無法無天,目中無人,後來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挨得打多了,自然也懂了。」肖祈垂眉,低聲說道。

皇帝一怔,爾後長嘆一聲:「你怨我。」

他沒有用高高在上的自稱,而是選擇了最為普通的我。

肖祈聽了,雖心底訝異,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父皇言重,兒臣哪裡敢呢?」

「阿祈。」許是年老,大限將至,皇帝許多事情也看開了,伸手拉過肖祈的手:「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我愛雲竹,卻沒保護好她。我想彌補你,可是卻不得不對你冷淡。」

肖祈聽皇帝如此坦白地道明心跡,不免有些詫異,他的人、齋月樓的人,再加上皇帝自己的人,他明白,此刻無論說什麼,他們都是安全的。面對皇帝,肖祈想起上一世,那些原來當時不懂的,在最後離開的時候,他終於懂了,可是卻早已沒有辦法挽回。

不是不愛,而是萬不得已。皇帝雖貴為天子,卻也有太多無奈,為了保住他,不得不用了這種方法。

「父皇……」

聽到肖祈這樣喊自己,皇帝心中感慨萬千。有多久了,他沒有聽見他們小九這樣喊自己?

肖祈知道,按照時間來看,他們許是時間無多了,所以,他也收起了自己身上的刺。與其花時間彼此傷害,不如珍惜當下。

「阿祈,是我對不起雲竹,對不起你。我愛你們,卻沒有保護好。」能讓一國之帝低頭認錯,這個世界上,估計除了肖祈,世間也難尋第二人了。

「我明白。」

「咳咳咳咳咳。」皇帝許是真的損到元氣,此番加上心傷,更是虛弱。肖祈看著,難免心生擔憂,見他又咳嗽,連忙伸手為他順氣,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脊背。這一摸更是震驚,皇帝的骨頭磕手,整個人早已經沒有當初半點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時間觸景傷懷,肖祈悲痛非常:「父皇……」

「阿祈,我時間不多了。」皇帝已經習慣自己這個身體狀態,也見怪不怪,只想趁著自己身體還行,為自己孩子某一線生機。

「阿祈啊,你別擔心,無論誰為帝,你都會沒事。」皇帝才說了一句,又是一陣急咳。

皇帝這番為自己苦苦謀划,肖祈怎麼可能沒有半分感動,想起前世,更是傷懷:「父皇,你會沒事的。」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皇帝淡淡一笑,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阿祈,自從雲竹走了,我們父子倆如此談天,倒是頭一回啊!」

顯然兩人都想起當年快樂的時光,沉浸在回憶中,既是甜蜜又是痛苦。

可再美麗的夢,總是會醒來。

「父皇,你會好起來的,若是……」

「阿祈,罷了。」皇帝輕輕搖頭,「這些年,若不是這國我放下,你也太小,我早就去找雲竹了。」

聽到皇帝這樣的話,肖祈再也難以壓抑內心的悲哀,「父皇,多年前,兒臣失去了母妃,現在連您都要離開孩兒了……」

「天下無不散那之筵席。」皇帝慈愛地伸手摩挲著肖祈的俊顏:「不過是換一種方式。阿祈,你近些年長大了許多,父皇也放心了不少。不管發生了什麼,你要相信,父皇和你的母妃都會好好護佑你。」

肖祈仰頭,眼眶溫熱,幾乎要崩潰一般。

「父皇不惜冒風險,請你來這裡,只是想問你一句話。」皇帝直視著他雙眸,似是不想錯過他半點情緒。

「這個位置,你想要嗎?」

肖祈大驚,皇帝竟然問得如此直白,簡直出乎他的意料。

「父皇……」

「先回答我,是要還是不要?」

肖祈一咬牙,下定決心,一撩衣袍,朝皇帝直直跪下:「父皇,請相信兒臣,兒臣絕不會辜負你的希望。」

「好好好……」皇帝連道三個『好』字,滿心欣慰地看著他,「好孩子,起來吧。」

「是,父皇。」

皇帝看著他,忽然問道:「是因為那個孩子嗎?」

「父皇?」

「其實父皇一直都看著,你向來對皇位無意。可是……」皇帝一嘆,「因為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父皇,這事與文瑾……」

「你別人不了解,我還能不懂嗎?」皇帝白了他一眼:「那也是個好孩子,有他以後常伴你身邊,我也放心了。」

「父皇……」

「既然決定要爭,你可知其中的兇險?」皇帝想起往昔,感慨良多:「一旦走上這條路,便註定不歸,你可想好了?」

「是。」

「當初,我沒有保護好雲竹,以至於遺憾一生。」皇帝看著他,無奈道:「那時候,我想若是雲竹不在了,我一定要把她的份加倍疼你。」

「可後來……」皇帝搖頭:「這世間太多無奈之事,我明明知道皇后對你心思叵測,竟然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日日服毒,卻沒辦法罷黜皇后。」

「父皇,您不必過於自責,此事你我都無可奈何。」

「阿祈,我只想讓你清楚,一旦你邁出了第一步,就沒辦法回頭了。你身邊的衛文瑾,也會蒙受風險。」

「兒臣明白,但與父皇不同的是,兒臣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肖祈說道:「所以,兒臣與您是不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夜沒睡,終於寫出來了,腦子不清楚可能有些錯漏。等醒了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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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兩位大人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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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配(強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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