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9章 鴻門宴(二)
火把嗶啵嗶啵,海風拂過便倒伏下去,又立起來,發出呼的一聲響。
隨著嘩嘩的水聲靠近,赫澤爾龐妮的手掌搭上船舷,船猛地斜了一下,他們要見的客人:艾爾文?塞巴斯蒂安男爵。
侯爵揮了揮手,歌舞伎散去,甲板頓時一空。
艾爾文帶著巴克雷和哈德利從手指上跳下來,咚咚咚三聲落在甲板上,順一順袍子褶子,松一松腰帶,扶了扶額頭上的男爵冠,手甚至順著尖芒向上摸了一下,好像在確定它不是掉了,不存在了之類的意思。
不出意料引起一陣竊笑聲,有座位上的騎士,也有身後持火把的侍從,即便沒有笑出聲來的傢伙,也都面露戲謔之意。
應主人的要求,他穿的是爵士正裝,說直白點就是官服。
長袍子,這個要求簡單,白色絲質衣物,上下通透跟女士的連衣裙差不多,還不用束腰,走起來晃晃噹噹,好比一個竹竿挑著一張床單。
他穿的是漂白羊毛織物,比較便宜的那種,而對面的主人身上套著奢侈華貴衣料柔軟如水,流過身體,盡顯主人的尊貴。
最重要的彰顯身份的物件是頭上的黃金爵冠。
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最低的男爵頭上只有一支金芒,戲稱「一柱擎天」,爵位每上升一個等級,便增加一支,子爵的「雙翼飛齊」,伯爵的「三足鼎立」,坐在主位上蓋尼爾侯爵的「四面出擊」和公爵的「五動乾坤」,至於艾爾文和蓋尼爾的老爸,也就是國王或者稱之為大公爵,頭上頂者六芒星,也號稱「六合」王冠。(六合:天地及東南西北,指天下。)
同父異母的哥哥讓道格萊斯帶話說需穿爵士正裝的時候,艾爾文就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當時劉邦兵十萬,項羽兵四十萬,而到了此情此景,他則是「一柱擎天」的男爵冠對「四面出擊」的侯爵,都是一比四的差距,也都是一種羞辱,一種恃強凌弱。
艾爾文摘下男爵金冠,煞有介事的檢查一遍,看到那根金芒剛好無缺,才點點頭,放心地戴回去。
於是,又是一陣鬨笑,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大聲,也更放肆,即便他們多數頭上並無金冠,卻並不耽誤嘲笑艾爾文的低級爵位。
滑稽表演完畢,艾爾文舉步向前,撫胸施禮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尊敬的哥哥。」
主人斜靠椅背之上,悠然地品嘗著杯中的美酒,半眯著眼,唇邊的笑容雲淡風輕。
他坐直了身體,敲擊桌面,一位女奴從桌下鑽出來掩嘴而去。
艾爾文頗為驚訝的眨了眨眼,其他人則視而不見。
「我親愛的弟弟,好久不見。我們上次見面是去年了吧,那時候,你也是這麼英俊,只不過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這個鴻門宴的主人十分難纏。
在他的印象里這位二哥凶名在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凶長,有著虐待狂特有的殘暴和狠毒,或傷或殘在他手裡的奴隸有十個二十個甚至可能三十個,很難記清,身上的人命血債也不少,而且他一向爭強好勝,十分好鬥。
艾爾文回應道:「王都的空氣壓抑沉重,讓人昏昏沉沉的,還是海風清新、自由,呼吸起來渾身舒爽。」他脖子扭扭,肩膀扭扭,抖了抖手腳。
「同意。」說著蓋尼爾朝艾爾文伸了伸手,指向左手邊的空位子。
只有一個座位,艾爾文看了看左右。
「哦,男爵大人。」對面的騎士清了清喉嚨開口道:「這是騎士的宴會,只有騎士才有座位。當然,作為侯爵的弟弟,男爵大人的身份無比尊貴,當然也有……一個座位。」
那人大概四十來歲,身形高瘦,雖一身白袍子,看上去頗為文雅,但神情嚴肅,目光陰鷙而深沉,骨子滲透出殺伐果斷的氣勢。
按照道格萊斯介紹過的情況,這個傢伙應該是巴托拉?科洛莫伯爵,執掌長林堡的一鎮雄兵的鎮騎士首席,是國王頗為倚重的東境幹將,階位超凡,戰力不俗。
壓抑許久的騎士們頓時精神起來,飲酒的端著杯子,咬肉的停止咀嚼,側起耳朵聽著,生怕錯過什麼。
這是故意刁難,道格萊斯已經跟他們講述過一遍巴克雷和哈德利每人射殺十幾隻魔龜的戰績,他們知道二人是騎士無疑。
他的稱呼也說明了問題。
男爵,爵位最低的一等,對於一位王子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艾爾文抬手,阻止了向前邁出一步準備抗議的巴克雷,皺了一下眉頭,情緒並無多大波動,緩緩落座,兩位騎士立在身後。
巴托拉努了努嘴,旁邊的騎士微笑站起:「艾爾文男爵,你來晚了,罰酒一杯。」他手持銀壺,替艾爾文斟滿酒,殷勤地端了起來,遞至眼前。
他看了一眼巴克雷和哈德利心想,艾爾文只帶兩位小侍衛,不讓隊長肯特到場,一定是艾爾文擔心三階騎士搶了風頭而將其雪藏。
肯特是隊伍中的最強者,無疑也是此次事件中的功勞最大者,少年貴族如此的自私不能容人,實屬少見,他不由得心生鄙視。
艾爾文伸手去接,但騎士的手卻不肯鬆開,鐵鉗一般夾住銀杯。
望著對方笑眯眯的眼睛,戲謔的表情,艾爾文愣了一下,試了三次,碰觸之下,感覺蜻蜓撼石柱,毫不動搖,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笑著撤回了手。
甲板之上的輕笑聲頓時淹沒了火把嗶啵嗶啵的聲音。
背後兩位騎士黑了臉。
蓋尼爾抿緊嘴唇,巴托拉低頭看著酒杯翹著嘴角,那騎士也報以戲謔的微笑,端杯子的手又向前送了一下。
「算了,不要……」主位上,蓋尼爾的手,伸過桌子,指向艾爾文這邊。
與此同時,艾爾文的手閃電般地伸過去,握住對方的手腕。
啊!
劇痛之下,騎士慘叫一聲,手臂彎曲,身體也隨之歪斜,彎腰曲背呈現一個蝦米的扭曲姿勢。
「……難為……」蓋尼爾的手微微一滯停在空中,不知該指向何處。
「……我的好兄弟。」風吹過,忽的一聲火焰倒伏,蓋尼爾愣了一下,把剩下的話說完,但是關照的對象似乎改變了。
騎士的慘叫彷彿一記驚堂木,眾人齊齊噤聲,甲板上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靜悄悄的。
一起被驚住的還有蓋尼爾、巴托拉以及眾位騎士的笑容。
艾爾文取下酒杯,鬆開手,微笑著朝蓋尼爾舉起杯子,同時微微鞠躬、撫胸回應一個遵命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