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家淚
三年後。
三月，六月的考試后，三三也要上初中了。阿姐二丫和阿哥竹兒也要初中畢業了，這幾年阿爸阿媽在地里沒日沒夜勞作，再向親戚借了借，終於勉強讓三個兒女該小學畢業的畢業，該初中畢業的畢業...
大女阿順離開小賣部跟鎮上的年輕人又去了G市，終於有工廠願意招她，今年16歲，也是可以入廠打工了。二丫和竹兒上了初三，還是在鎮上的中學。而三三，今年已經十二歲，該是發育的年紀，卻也還是小巧玲瓏的，在六年級班上，算是最小個女生了。
三三不想去街上念書，在村裡放學了還可以幫父母幹活，而她自己其實很害怕接觸陌生人，陌生環境，著實沒有要走街上念書的想法，何況在村裡，各種開銷都會少很多...
大女阿順在廠里的工資吃了平時少數開銷，微薄工資基本全部打回家。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電話亭打電話回家，聽說二丫因為成績不想讀書想和她一起打工，阿順沒有什麼意見，因為她知道，上了高中不是九年義務教育，學費更貴，各種各樣的收費更多。她也知道，成績一般的二丫，知道家裡的情況，所以二丫自己提出的不想念書了，電話亭里的阿順很想哭，她這個大姐，雖然在外面能養活自己了，但是只是靠體力賺錢的她，也只是微薄的工資，幫不到弟弟妹妹，她自責無比。所以廠里她就是最勤快加班的那個，再苦再累，她都沒有怨過。
周末，三三和姐姐擠在一張床上睡，因為是三月，潮濕的天連她們一躺上去就嘎吱嘎吱響的木板床都不放過，所以陰暗的房間里空氣不好，兩姐妹許久都沒入睡。
「二姐？」三三輕聲開口，「嗯?」二丫應了一聲。
三三聽到二丫回應，轉過身看著黑暗中根本看不清的二丫，問：「二姐，你真的決定初中畢業就去找大姐一起打工嗎？」
翻身的聲音，輕輕的，二丫回答的聲音，也輕輕的，「嗯，我也初中畢業了，成績不好，讀再多也沒用，反正我也不想念了。阿姐說了，有個初中畢業，出去外面勤快點，說不定啊還能做個小組長呢。」
三三黑暗中沉默，她不覺得，二丫是真的是不想念書。
「三啊，你和阿哥多努力，我們和阿姐給你們掙學費，要考大學，知道嗎？」
三三點頭，嗯了一聲，兩姐妹不再說話。
三三卻在夢裡哭了。
***
阿媽托村上的人在市裡買了一個小皮箱，回來的時候從兜里掏出一個黑色小包，她打開兩層，裡面卷著一卷零零散散的錢，最外面是一張嶄新的毛爺爺，她輕輕抽出來遞給對面的中年男子，「給，謝謝你啊阿雲爸。」
阿雲爸接過錢，笑起來，「謝啥，你家三三阿雙考上了市裡重點初中，多喜慶的一件事，念書厲害有出息!恭喜恭喜!」
三三阿媽憨厚的笑了起來，心裡卻覺得很有面子了，村裡僅有兩個考上，三三是其中一個，學校還獎勵了50元獎學金，三三可開心了咧。
「給你找四十，我給你砍了價，錢拿好!」
「謝謝阿雲爸啊，晚上來我們家吃飯吧？」
阿雲她爸轉身邊走邊說，「不用了，客氣了咧，阿順媽你回去吧!」
三三阿媽把錢放回去，小心翼翼提起灰色的小皮箱回家，剛進門三三就「哇」了起來，「阿媽你怎麼買了這麼漂亮的箱子？」
「三啊，給你去學校的，開心吧？還有密碼呢，你看看。」
三三輕輕笑，伸手摸了摸，才說：「好喜歡，好開心。」
阿爸從豬欄出來，喊了聲「孩子他媽」
阿媽走過去，看了看豬欄里正在拱著鼻子進食的幾頭豬。
「我和阿廣爸說好了，明天一早他們就過來。」阿爸對她說，「剛好夠了這學期。」
「嗯。」阿媽輕輕回答。
三三小學成績其實一般，但是在升學考的時候竟然出乎意料超越班裡平時穩定前幾名的優秀學生，和平時成績最好的阿群一起考進了市裡的重點初中。學校還獎勵了每人50元，家裡人可高興，二丫知道，自己得馬上去打工，想快點給阿哥和三三掙學費了!
阿哥雖然沒有考上重點高中，還是在鎮上的中學就讀高一。阿哥其實見到阿妹三三考上了，自己也曾提出不念書了好好賺錢給阿妹掙學費也好，但是阿爸阿媽都反對，兩個女兒已經是出去打工，家裡再窮，也要供個男孩子上個高中以上。竹兒只好聽話，暗暗發誓好好讀，一定要爭氣三年後考大學!
二丫畢業后一個月，就跟人下G市，找到了阿姐。
因為人好，善良勤快，阿順身邊還是蠻多朋友的，對她認可還有幫助，所以當二丫畢業後來找她，在廠里就受到了些照顧，沒有經歷像順一開始就要經歷的陌生和無助。起碼二丫想家會哭的時候，還可以有阿順陪著她。
暑假結束進入開學，三三穿著阿媽在街上買的新襯衣來到了市區的初中學校。
原本興奮的她在離家的那一刻，直到走進校門，再笑不出來了。
馬上十三歲了，三三第一次離家，平時性格就內斂的她，面對陌生的一切產生了害怕的心裡，她抱著阿媽強忍淚水，「阿媽，我周末要回來!」
阿媽摸摸她頭，「好，但是在學校要努力啊，照顧好自己!」
三三和阿群對著自家阿爸阿媽說再見，一起上了麵包車，帶他們去學校的，是阿雲爸。
當三三走進充滿了當時市區特色和朝氣的校門，陌生的一切侵襲著三三，那一刻，想家的她很想很想轉身跑過去拉住阿雲爸，把她帶回家。
多年後三三回憶，當時的那種濃濃的陌生和無助，似乎還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還有，穿著以為很漂亮的新衣長袖襯衫，好看的透明涼鞋，其實在市區學校里，真的很土。第一次與穿著鮮艷潮流，說話都自信滿滿的城裡人相處，普通話都說不標準，夾著方言口音的三三才知道，自己就像是村姑進城，與城裡孩子格格不入，從那開始產生了深深的自卑感，導致她與人相處總是小心翼翼，過於敏感。
進了校園，那一學期，三三幾乎每天下課後躲進廁所，偷偷哭，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