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忽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暴雷聲，雨噼里啪啦地打下來，何璃湘在城門等了許久，依舊沒見家父，此時天已經下起了雨，她可不想淋著雨碰見家父，這是大為不敬。

何璃湘開始沿著城牆走去，希望能找到避雨的地方，走了許久，她忽然發現前方傳來了吵嚷聲，一看是張府等人，便不理會雨，躲進旁邊的草叢中。

張府提著明晃晃的刀，向著城門走去，看他們一臉興奮的樣子，定做了什麼壞事。

何璃湘大起膽子，待那些士兵遠去后，她跑向張府人而來的方向。

不到一會兒，她便看滿地的鮮血。何璃湘忽然有些害怕了，剛想遠離而去，便發現遠處，躺著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連服裝都一樣。

何璃湘便知道那是易容術，跑過去把她臉上的細針全部取下，想要看看哪個，竟然裝著自己的模樣。

一針針取下，她便看到了熟悉的臉龐。

青腕。

何璃湘再看四周，便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人，都是何府的人。

天響起一陣暴雷，寒光忽閃即逝，何璃湘顫抖著身體向後退了幾步，全身顫抖啰嗦，她忽然踢到了什麼，扭頭看去，那是家父的屍體。

何璃湘捂住耳朵，大叫起來，身後烏黑的妖氣騰升而起，冒著幽綠雙瞳直勾勾地看著她。

「來不及了，師弟。」墨淵道，「他們已經開始了，你錯了保護美好的最後時機。」

「閉嘴！」墨子語一躍而起，落到城牆上。

寒風猛烈地吹來，同時吹來的是，濃烈的妖氣。

「璃湘！」墨子語拔出劍，怒聲大喊。

千年妖就站在何璃湘的身後，它身上瀰漫著半透明狀的黑煙，漆黑的雙手在何璃湘頭上張開，如青絲般的陽從何璃湘的腦袋騰升而起，最後融入黑煙中。

千年妖正在吸食何璃湘、發簪上的陽，如果讓千年妖全部吸食下去，何璃湘乃至「曇坔城」就真的完了。

墨子語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能。

如今，只有他能救這個女孩，也只有他能救曇坔百姓。

墨子語舉起長劍，散發閃耀濃烈的金光，猶如君臨天下，他躬身、蓄力，最後向著下方飛奔而去。

可剛剛衝下去，千年妖便揮出一股濃霧，向著墨子語胸腔撞過來。墨子語向後倒飛而出，撞到城牆上，最後重重摔到地上。

墨子語再次掙扎著站起身，可黑煙再次從四方衝來，捆住了他的四肢、脖子，像是堅固的鐵鏈，捆住狂暴的惡徒。

「哈哈哈......」千年妖狂笑起來，幽綠色的雙瞳露出輕蔑的眼神，「這個，就是最後的陽吧？也是你最想保護的東西吧？」

墨子語怒瞪著它，努力掙開捆住的鐵鏈，用盡全部力氣，可還是無法掙脫，他如今真的太累了，剛才控制狂暴的蘇嘉怡已經用了大部分力氣，如今的他，筋疲力竭。

墨淵說得對，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你救了陷入地獄的蘇嘉怡，你就要失去另外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是你最珍貴的。

「年輕的「神諭師」，你應該感謝我。」千年妖笑著道，「看我對你多好，讓你親眼看著最美好的東西被摧毀，見證這個偉大的過程，見證我成為妖王的過程！」

「就憑你這隻卑賤、卑鄙的妖，也配成為妖王？」墨子語狂喊，「即使成為了妖王，你也是個卑賤的妖王。」

「卑賤？確實，我們妖確實卑賤。」千年妖笑道，「這不正是和了你們的話語了嗎？正因為我們卑賤，所以我們才要努力成為王，不擇手段，待我成為妖王之日，你們都應當瞻仰於我，做我的奴隸。」

「就憑你？你還不配！」墨子語震怒，身上所有的金光爆炸開來，引起震耳欲聾的聲響。

金光涌爆，所有的妖氣，都會被驅逐。

墨子語虛弱似的跪在地上，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可他還是掙扎著站起身，握緊長劍，站了起來。

懦弱，不代表認輸，弱小不代表就此妥協。

他這一生，永遠在別人的保護下成長，現在，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孤單地走下去，刺殺那些想要摧毀自己珍惜東西。

「你真不老實。」千年妖一揮手，那些黑煙再次衝來。

黑煙瞬間包裹著墨子語的身體，硬生生把猛烈的金光吞噬，猶如千萬隻蟲子，啃咬著美味的食物。

墨子語撕心裂肺地狂叫起來，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再怎麼努力，還是鬥不過強大的妖，因為他還是太弱小了，或者說現在的他，還太弱小。

「好了。」千年妖輕聲道，「我不想跟你繼續玩下去了，該是結束這該死的東西了。」

墨子語無力趴在地上，全身的力氣已經被掏空，站都站不起來，他眼睜睜看著千年妖把最後的陽吸收。

「不，不，不！」墨子語嘶吼起來，聲音掩蓋了暴雷聲，他如今只能也只能喊。

千年妖如釋重負的深吸一口氣，彷彿要把所有的東西吸入腹中，它的手心，懸浮著一枚金燦燦的陽丹，它竟然硬生生的把陽丹從何璃湘的體內抽離出來。

「真是美麗啊。」千年妖盯著陽丹，「天下間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東西，這種東西，就應該被摧毀。」

何璃湘突然不哭了，她的全身已經被雨水侵濕，長發滴著水。何璃湘看著地面的頭忽然揚起來，雙瞳燃燒著幽綠色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妖氣從何璃湘的體內騰升而起，所有的雨水碰到黑煙的瞬間，都蒸發掉了，她仰望著天發出震耳欲聾地咆哮聲，猶如沉睡了許久的偉大妖王，蘇醒了。

千年妖發瘋似的狂笑起來，它興奮得聲音顫抖，「看啊，看啊！何等狂暴的妖氣，這才是真正的王，與神披肩的王。」

墨子語獃獃的望著何璃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妖氣，猶如成千上萬的妖所散發出來的。

「沒想到吧，沒想到吧？」千年妖看著墨子語，「你們「神諭師」把我們看成邪惡，可是你們體內，隱藏著最強大的邪惡，你們才是真正的魔，比我們都要可怕的魔。」

「魔？」墨子語忽然想起了墨淵說的話，化身為魔。

何璃湘低下頭來，左顧右盼，像是個剛出生的小孩，看看這個全新的天下，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天下。

「這是何等偉大的力量，這是何等偉大的力量啊！」千年妖興奮得顫抖起來，它張開雙手，拍打在何璃湘的頭部，吸食著那股強大妖氣。

瘋了瘋了瘋了，它竟然在吸食比自己還要強大妖氣來完成目的，脫變成妖王。

墨子語掙扎著站起來，可隨後又趴了下來，他已經無力在站起來，眼睜睜的看著千年妖吸食著何璃湘的妖氣。

而何璃湘猶如無知的孩子，幽綠色的雙瞳獃獃的看著千年妖，她似乎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無知、弱小、卑微的「神諭師」，請你看看......」千年妖鬆開了手，「妖王的實力，有多強！」

何璃湘的雙瞳忽然暗淡了下來，身體癱軟下來躺在地上，臉色蒼白，沒了絲毫潤色，像是......死了。

「好了，給你大飽眼福了啊。」千年妖全身上下，妖氣以虛化為實，它真的成為了妖王，「你也是時候該去死了。」

千年妖說完，便一揮手，一把利劍破空而來，直接向著墨子語刺來，而千年妖，此時已經騰空而去。

它不需要看劍刺入墨子語的身體，對於它來說，這個人已經死了，它如今是妖王，媲美神明的偉大存在，要誰死，誰就得死，像是聖旨，無人能違抗。

墨子語望著那把黑色利劍向著自己的身體刺過來，他輕輕閉上了眼，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千年妖，不，如今應該叫它妖王，它已經成功脫變成了妖王。它說得對，妖王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怖，沒有人能抵擋，除非是神明降臨，可如今，神又在何處，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聲音，是利劍穿過身體的聲音。墨子語慢慢睜開眼，利劍並沒有刺穿他的身體，因為他的前方，站著個妖。

那是蘇嘉怡，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擋在了墨子語的面前，為他擋住了那把利劍。

蘇嘉怡跪下身，她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本以為墮落為了魔，就能殺死張恬，為父母、弟弟報仇。可她錯了，真的錯了，原來她只是一顆棋子，卑賤的棋子。

這本就是一個局，他們那些小人竟然用力量來蠱惑自己，為他們摧毀了整個陽壁，害死了何府全部人，助自己的敵人，成為了妖王。

真是悲哀啊，即使她活下來了，也會被世人唾棄吧？

她欠了墨子語一條命，如今真還回來了。

蘇嘉怡慢慢扭過頭，強行揚起燦爛笑容來，滿臉淚水，她傷心地跪下來，手刺入自己的心臟，從裡面拿出一絲陽。

「拿去吧，救她。」蘇嘉怡輕聲道，「她不應該死，該死的人，是我，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何家，現在，就讓我用自己最後的能力，救她，這也算是我對何府贖罪了。」

沒等墨子語說話，蘇嘉怡雙手垂落了下來，幽綠色的雙瞳，暗淡了下來。她死了，真的死了。

妖王的利劍，沒有人和妖能抵擋。

墨子語捉起蘇嘉怡手心的陽絲，最後望了一眼她的臉，蒼白、憔悴，卻壓不住天生的美麗，嘴角揚起甜甜笑容來。

拖著步伐，墨子語用盡所有的力氣，來到何璃湘的旁邊，抱起了她的身體，冰冷的身體，蒼白的臉。

墨子語把陽放入何璃湘的手中，陽絲漸漸消失。

他無意間看看向何璃湘的盤發處，發現上面插著樹枝，裡面刻著，「墨公子贈送何璃湘的玉簪。」墨子語不明白，何璃湘為什麼要佩戴這麼醜陋，他隨手摘下來樹枝。

或許，她真的很傻吧？

你以為這是醜陋的玉簪，而她認為，這是最美麗的玉簪。

最美麗的東西，無論怎麼樣，都會留住的，即使在醜陋，即使會腐朽，因為那是......你贈與她的。

他輕輕捉住樹枝的一端，想要把醜陋的、滿是淤泥的樹枝拿下來，可發現怎麼都拽不動，仔細一看，樹枝上面纏著一根紅繩，裡面還有白色的紙條。

墨子語輕輕紙條拿出來，翻開的時候，裡面寫著，「今天墨公子贈予璃湘一隻玉簪，你一定要記住哦，你一定要把它給留下來，因為它是最美麗的玉簪。」

下方還有一行小字，「青腕說樹枝很醜，其實我也覺得很醜，但我還是很喜歡，如果我敢跟墨公子這麼說就好了，應該叫他——墨子語。」

墨子語忽然輕聲笑了起來，聲音中帶著抽搐聲，如果她不認識自己，如果自己不認識他，或許她的生活會更好吧？

一隻手的捉住了墨子語的手，何璃湘睜開了雙眼，看到墨子語的時候，嘴角揚起了笑容，「你看到了啊？其實我......」

話還沒說完，何璃湘的手再次垂下，砸入雨水中，雨滴向著四方飛濺而起。

「璃湘，璃湘，璃湘！」墨子語吼叫起來，那雙眼睛，還是沒有睜開，何璃湘的身體漸漸冰涼了下來。

他看向何璃湘的手心，發現那裡一片墨色，像是捉住了墨水。

「啊啊啊啊......！」墨子語痛苦的大叫起來，響徹雲霄。

怪不得妖王會無視他們騰空而去，它並不是覺得自己的能力很強，足夠斬殺一切，它只是留下來了另一種手段，毒！

剛才纏住墨子語四肢的黑煙，裡面有毒。而何璃湘剛才捉住墨子語的手，並不是讓墨子語知道她已經醒了，而是用剛才的那絲陽，吸走了毒煙，如今......何璃湘死了，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拯救了。

墨子語發狂似的拍打著地面，跟瘋子一樣的嘶吼起來。夜空暴雷陣陣，閃電忽閃而過，瞬間照亮著了這個黑暗的城池，充滿悲劇的世界。

他忽然低下頭來，輕輕的把何璃湘的身體放在地上，整理整理她的衣服，抹去她臉上的泥漬，把樹枝重新插入了她的盤發中。

「嵌珠雙龍點翠簪」如今已經被妖王奪走。雨一滴一滴地打在何璃湘的臉上，他輕輕擦了去。

「別看了，她已經死了，我都說了，你錯了最美麗的東西，現在只能後悔了。」墨淵身體顯現出來，站在雨幕中。

「閉嘴！」墨子語握緊拳頭，聲音低沉。

「好咯好咯，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你不聽就不聽咯。」墨淵輕笑道。

「告訴我方法。」墨子語低沉道。

「什麼？」墨子語不明。

「化身為魔的方法，我要殺了它。」

「這樣你會死的，你不怕死嗎？」墨淵道。

「你這輩子，有為一個人拼過命嗎？」墨子語道，「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嘗試。」

「說得真棒！」墨淵揚起笑容，稚嫩的手放在墨子語的頭上，「這才是我的好師弟，這才是一隻魔該擁有的決心。」

墨子語頭也不抬，「該怎麼做？」

「很簡單，擁抱我，我幫你殺了它，無論是誰。妖王算什麼？它只是個卑微的物種，你才是最偉大的存在，你重來之日，即使是眾神，也為你而跪拜。」

無與倫比的力量在墨子語的身上匯聚，他身上的金光慢慢被黑煙吞噬，雙瞳散發著黃金色。墨子語站起身，拔出了那把劍，仰望黑夜，躬身，蓄力，向著黑夜一躍而去。

凡取走我最珍貴的東西，都該誅！

寒風刺骨，雨密集地墜入大地。此時它張開雙翼，像只雄鷹翱翔於九天上，俯視大地，就好似皇帝看著自己的天下。

千年妖有些興奮，它的計謀終於得逞了，它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它現在只要飛回張府，把這玉簪摧毀，讓整個「曇坔城」就會陷入地獄，它便是這個地獄的王。

它早已迫不及待享受擁有王權的滋味。

千年妖似乎興奮過頭了，導致它沒有發現，旁邊破空而來的人，他和千年妖一樣，全身籠罩在黑煙中。

人影忽然超越了千年妖，揮手飛出一把利劍，橫欄在千年妖前。

「你就是那隻妖吧？」墨淵踏雲而來，雙瞳中流動著金玉流光，像神明降世，也像魔鬼破繭。

千年妖認出了那個人，便是那位「神諭師」，它停下身，收起手上的玉簪，笑道，「小子，我不殺你，你自來送死。」

「殺我？」墨淵嘲諷般笑了笑，「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這個弱小的螻蟻，就憑你，也想殺我？」

墨淵大喝一聲，全身黑煙散發，宛如潮水涌動。

千年妖震驚，少年身上的妖氣，比自己強了很多，它嘶吼，「你是誰，你是誰！」

「我是誰很重要嗎？」墨淵冷瞥它一眼，「算了，我不想跟你廢話了，跟你這種人廢話，簡直是浪費時間啊。」

「你......」千年妖忽然驚恐起來，「你想做什麼？」

「殺你啊。」墨淵嫵媚一笑，「卑賤、弱小的妖，本就不值得存在，死在我手中，你應該感到榮幸。」

墨淵抬起手，無與倫比的力量在千年妖的四周匯聚，黑暗與黑暗之間的沖刷，唯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取勝。

千年妖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它身上的妖氣漸漸散去，至始至終，它都沒能反抗。

在更強大的物種面前，它本就很弱小。

墨淵伸出手，玉簪落入他的手心，喃喃道，「師弟，看到了吧？唯有力量，才能解決一切。」

說罷，他對著天，飛衝上去，猶如魔王，回歸自己的王座。

君臨天下。

......

「施主，留個紀念吧？」尼姑把「嵌珠雙龍點翠簪」遞過來。

墨子語望著在尼姑懷中熟睡的何璃湘，輕笑著接過玉簪，輕輕行禮，「麻煩您了。」

「濟世救人，是我們的責任。」尼姑笑道，「施主，你後悔過嗎？」

「後悔？」墨子語抬起頭，那雙眼瞳空蕩蕩的，裡面漆黑一片，「談何後悔？」

「為一個人這樣做，值得嗎？」尼姑再次問。

「值得嗎？誰又能說得清呢？」墨子語聳聳肩，「時日不多了，那些瘋子該找過來了，我該回去了。」

尼姑點點頭，「也罷，也罷，路是自己選擇的，又哪來後悔呢？只能用盡全力，走到盡頭。」

「多謝提醒。」墨子語行禮，「請您，務必要照顧好她，別讓她想起那些傷心事情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應該被留住。」

「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應該被留住。」尼姑微笑點頭。

「告辭！」墨子語行禮。

他往「長安城」的方向遠去，那裡等待他的，是「御天司」地獄般的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