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弦鳥
漣州背靠梔海,入秋後,海風一吹,清爽宜人。酆都與之不同,雖已入秋,卻相較悶熱了些。
高芝鷗只站了小會兒,額間已滲出了薄汗。隨同的小太監遞過來一方錦帕,小心的問道:「師父,孔大人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要不您上馬車等吧?」
高芝鷗別過去一個眼神,那小太監立馬噤了聲,低頭退到了一旁。
天色微暗,孔舒予的馬車才悠悠駛了回來,一下車見到府門口站著的高芝鷗,他先是一愣,繼而不著痕迹的換上了一張笑臉。
「什麼風把高公公吹來了?下人們也是不懂事,怎麼能叫您站在門外呢,快請進。」
高芝鷗擺了擺手,「不勞煩孔大人了,奴婢恰巧經過而已,倒也沒等多久。」
孔舒予倒有些拿不準了,試探道:「那高公公這是所為何事?」
高芝鷗捧出錦盒,眉眼帶笑,「這不,前些日子替皇上跑了趟漣州,得了件上好的物件兒,想著給孔大人送過來。」
孔舒予有些受寵若驚,他與高芝鷗雖同伴君側,但往日里並無過多的交情,忽然來這麼一手,叫人怪招架不住的。
「高公公客氣了,無功不受祿,這怎麼能行呢?」
高芝鷗見他嘴上推脫,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心下瞭然,「孔大人如今聖眷正濃,日後更是無可限量,奴婢也不貪心,但求孔大人留口飯吃。」
「高公公謙虛了,皇上離不開您的。」
「那......」高芝鷗將錦盒遞上前,說道:「要不孔大人先瞧瞧?」
「那就不跟高公公客氣了。」
孔舒予接過錦盒,打開后見裡面躺著一枚紅瑪瑙的墜子,頓時心生涼意,延至四肢百骸,「啪」的一聲就將錦盒蓋上了。
天色雖暗,但孔舒予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餘,高芝鷗頂著張毫無破綻的臉,假意憂愁,皺眉問道:「孔大人不喜歡?」
孔舒予回過神,連擺手道:「沒有、沒有。只是這、這太過貴重了,實在不能收。」
「孔大人莫要推辭,奴婢也是剛巧得到件拿得出手的物件兒,若不是這次機緣巧合,哪裡有臉面過來呢?」
高芝鷗謙卑得體,將自己直接甩在地上,供著孔舒予。孔舒予再膈應也不好再拒絕了,硬著頭皮將紅瑪瑙墜子收了下來。
左梅謙上了轎,穿過熱鬧的街市,漸漸安靜了下來。他掀開幃裳瞧了眼,像是到了處私宅,院門一側掛了塊頗有意境的木牌,上面注了錦苑二字。
矯攆停好,薄嶸迎了上來,拱手行禮,「深夜勞煩左大人走這一趟,辛苦您了。」
左梅謙下了轎,扶起薄嶸,輕語道:「哪裡的話,應該的。」
薄嶸側過身,抬手道:「左大人請。」
左梅謙正了正衣襟,又將長袍下擺扯了扯,才抬步走了進去。
薄濯雪坐在堂前,正閉目養神,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揚,輕描淡寫的笑意,拿捏恰到好處的性情,叫人不敢與他隨意親近。
薄濯雪起身之際,左梅謙快步走了過去。
「薄公子。」
「左大人請坐。」薄濯雪微微抬起下巴,向薄嶸瞧了過去,「換壺熱茶上來。」
左梅謙直接切入了正題,將自己疑心之事一一提了出來。薄濯雪早已猜到了七八分,聽后意味深長的冷笑一聲,說道:「這盧秋吟果真叫人驚喜啊。」
左梅謙到底沒品出裡頭的味道,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背後冷颼颼的直竄風。
「薄公子的意思是?」
薄濯雪吹開杯盞里的浮茶,不慌不忙的品著。左梅謙心中焦急,確不敢再追問。
等薄濯雪放下茶盞,左梅謙急切的眼神追了過去。
薄濯雪這才悠悠開口道:「左給事中只要往下查,就能發現,各地州府多多少少都備著陰陽賬簿。只是我沒想到,盧秋吟他竟然膽子這麼大,花樣兒玩到了我面前來了,這兩頭拿好處的事,他也配?」
薄濯雪看向左梅謙,眼神里的狠絕令人膽寒,他含著笑,說道:「既然皇上向我開了口,我自然會出面,助左大人一臂之力。」
「那就太好了。」
左梅謙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薄濯雪走至院內,雖明月當空,但遠處卻似有烏雲壓城。如今大梁的局勢,表面看著平靜,實則內里動蕩不安。新帝登基,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若不能藉此機會掃清障礙,穩定局勢,往後只會更加步履艱難。
他自始自終幫的都不是趙清一,也不是什麼別的人,他幫的是自己,或者說是薄家的未來。在亂世之中選擇站隊,是必然,也是一場豪賭,而輸贏更是舉足輕重。
所以,他只能贏不能輸。就算趙清一沒有贏面,他也會讓她贏。
她必須贏,他也必須贏。
盧秋吟站在酒樓門口搓著手,等了快有一個多時辰了,總算看見遠處薄家的馬車緩緩駛來,他快步迎了上去。
薄嶸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盧秋吟,「盧大人等候多時了吧?」
盧秋吟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剛到而已。」
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薄濯雪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似笑非笑得看著他,盧秋吟回想,上次見薄濯雪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再見,光光是往那裡一站,便令人膽寒。
盧秋吟一臉諂笑,躬身施禮,「薄公子快請。」
薄濯雪抬眉輕挑,未曾看他,搖著這扇就走了進去。
席面設在了二樓一間雅閣里,房間南北的窗子很大,一面向著街道,另一面能望見梔海,風景獨佳。
盧秋吟剛讓小二上菜,薄濯雪便抬手制止了。
薄濯雪沒說話,摺扇一下一下的敲在桌面上,壓抑的氣氛直叫人喘不過來。
過了半晌,只聽薄濯雪悠悠開口道:「盧大人可知前兩日我見了誰?」
盧秋吟站在薄濯雪面前,躊躇道:「這、這......下官不知。」
「既然你不知,那我便告訴你。皇上派高芝鷗來見了我。盧大人,你若是乖乖的配合查案,一切好說,若是你要陷我於不忠不義,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
薄濯雪用摺扇拍了拍他的臉,說道:「這汾州州府的位子誰來坐都一樣。你說是不是?盧大人。」
盧秋吟當場愣在原地,吞咽著口水,顫顫巍巍的說道:「不敢、不敢。」
薄濯雪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哼笑道:「我看你敢得很!這家酒樓是白家的產業,盧大人卻約在此處,你那點心思恐路人皆知。我奉勸盧大人一句,拿了不該拿的錢,可不是斷只手那麼簡單了,別一不小心丟了性命。」
目送薄濯雪離開后,盧秋吟像是沒了支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額間的汗珠順著鼻尖滴落在地,砸出一個個水漬,渾身上下也早已濕透。
他驚恐萬狀,薄濯雪的可怕是隨著年歲猛烈生長的,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令他窒息,也叫他不容忽視。這也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與白家的關係。
魚和熊掌兼得,是痴心妄想。
人心的得失從來不該指望那些容忍和善良,該有的手段才能斷了那些人不該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