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線貴機

熾靄里滿是火色的浮氣在飄散，擴漫，翻攪。

民鳥躺在虛空的火氣中，眼睛半睜，頭重重垂挨著不可用眼觀得的平面上，翅膀無力地在背後散開。

「它莫不是要歸元了……」鳳染抓住身旁畢方的袖子，挪步躲到他的身後。

畢方不比鳳染高，氣勢卻偉岸不少。

只見他撐開手臂，神情堅定地安慰鳳染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別怕，迴光返照已過，它大限將到，沒有多少氣數了。」衍析平靜地說道。

衍析是畢方的定心丸，因有她在民鳥身旁站著，所以畢方一點兒不怕。

突然，民鳥睜大了眼，把頭用力地弓起，沒有被壓住的一側翅膀也跟著撲騰了一下。

見此情狀，畢方忽地大叫。

被嚇得跟著畢方一起大叫的鳳染連忙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衍析轉頭一瞬目測了自己能夠及時發力擋在鳳染和畢方身前，然後回首定定地看著那隻即將歸元的鴖。

「元下……」

民鳥的喙里突地噴了一口火息，同時吐了一口血出來。

它又無力地躺倒了。

衍析狐疑地抬了抬眼，不可置信地側頭傾耳，想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

「元下，莽靈痛悔。」民鳥雙目半眯，身體微微起伏著。

衍析這回聽清楚了，鴖確實在說話。

「當年，我因一時之怒失罪於英黎，實屬惡極，不乞見恕，只求你，求你……」

民鳥竭力想抬起頭，可它根本沒有那份氣力了。

鳳染聽四周並沒有太大動靜便睜開了眼，接著便拍打了下畢方的手臂，埋怨他把自己嚇壞了。

畢方看了一眼鳳染後繼續轉頭仔細盯著神情怪異的鴖，他總覺得衍析好似在和那隻奄奄一息的鴖無聲交流似的，從背影猜到她出神到了一種境界。

「求你，代我向英黎說，我……我——」

頃刻間，所有意識渙散而去，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後，民鳥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衍析眉間一緊，她的眼驟然睜大，與此同時，民鳥輕輕閉上了雙眼，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裡瞬間流淌到了喙底。

那團微弱的翠光慢慢息散，民鳥的身體一寸一寸地被周圍的火氣擊碎，碎成了就算攥緊手也一絲難握的渺然至極的飛沙。

連那與熾靄同色的赤首，也碎散了。

一旁的鳳染突然流淚，哽咽的聲音里透著滿滿的悲憫：「沒來得及保住它的元神。」

在靈物尚有一息存體時，如果外物用元氣運術相護，那靈物的元神便有可能存活，就算百年後還靈之術不成功，保存下來的活的元神還是可以發揮靈物原本的靈性和作用的，甚至還可以被寄活到別的靈體上去。

雖說這幾件事被許多靈物所知，但卻很少有靈物去踐行，原因有二。一是每族的每個靈物都身負為本族境脈修術注息的大責任，不可為了一己私慾擅自耗費過多的靈力，若闔族靈息不足以運轉加活靈脈，靈脈就會不穩，靈脈出錯則靈物失源，一切都會走向毀滅。

從前地母在時，大家都不會過多擔心此事，因為寬厚溫良的地母會及時幫助出現困厄的靈族在注靈之儀中渡過難關，就算整個常青境的所有靈脈都失衡也不用擔心，因為淼川元祖靈完全可以力挽狂瀾，可是靈力深厚的、唯一俱此能力的元祖靈意外歸元了，地母不在的這五千年來，靈物們不得不審慎行事。

另一則原因則是，地母曾講「順性歸存」，不倡逆息還靈之事，因為萬物都遵循代代相衍之理，若到了為常青境散靈還息之時，那便和落紅入泥為護花的道理一樣，遷遂和接受是最好的做法，境脈的靜物都會因此更加蘊沃，更加充滿生機。這便間接影響了靈脈。

「不必了，它好似活得很煎熬，方才正是他渴求的解脫之時。」衍析凝目尋望著民鳥那四散的靈息，無端地悵然謂嘆起來。

畢方提起袖子替鳳染將臉上的淚擦掉，然後伸出小手輕輕地拍了她的背幾下。

「乖姐姐，別哭了。」

鳳染總讓畢方叫自己姐姐，畢方平常是不叫的，必要的時候又主動叫。

至於必要時刻的界定，應該是以鳳染的心情為準則的。

「姐姐。」鳳染揉著眼睛叫衍析，「你是何靈，為什麼如此厲害？」

若要去與古靈交手，翼族靈王也會猶豫再三，可這位姐姐卻輕而易舉地降服了當時正處氣盛的古靈。

「我是一個鏡子。」衍析轉過頭來溫和地看著鳳染，「你呢，小姑娘？」

「她叫鳳染，就是我給你說的那隻火鳳！鳳凰族裡最漂亮的——啊！」畢方著急地插嘴，沒曾想鳳染忽地抓住了他的耳朵。

鳳染氣鼓鼓地對畢方道：「你搶話也要搶得讓人信服些好嗎，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是火凰，不是火鳳！」

畢方吃痛，頭跟著鳳染的手往過偏，嘴裡卻不服氣地喃喃：「這有什麼區別啊？」

「當然有區別啊，雄鳳，雌凰。」

「可是，」畢方仍然疑惑，「我聽母親提過，地母有一靈徒是男子，名字里卻有一『凰』字，這是為何？」

鳳染猛地放開手，給畢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議論地母和元下之靈，小心遭靈噬！」

畢方揉著自己紅了的一邊耳朵，氣惱地看了鳳染一眼后將頭偏向一旁。

衍析好笑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向鳳染開口道：「小姑娘，你方才說帶我來翼族的原因是什麼？」

鳳染歡欣地眨眨眼，她突然感覺這位姐姐對她溫柔得很。

「說來有趣，我收養了一個靈寵不久時日，它先前都不理我的，不知怎地就突然給我通傳靈識，傳音托我去鬼族和凡界的分界地找你。」

看到鳳染看向衍析的眼睛亮晶晶的，畢方突然有些異樣感，心裡隱隱擔心。

「可否讓我見見你的靈寵？」衍析期待地探問。

怎地忽然就拜託別人找我？莫非之前認識我，亦或是什麼故交？

這一刻，衍析十分興奮，說不定這個小姑娘說的靈寵也許能幫靈識混亂的她解開身世之謎。

鳳染突然鎖起雙眉，微微低了頭，小手摩挲著自己的袖擺。

衍析看她開始犯難，正欲再加請求，鳳染在此時開始慢吞吞地道：「雖然它是我的靈寵，可它不願同我親近，也不和我玩，平常我去叫它都叫不出來。」

「你隨時可以找我，我永遠陪你玩。」畢方拍拍自己的胸脯對鳳染保證道。

鳳染沒理他，繼續對衍析吞吐道：「我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喚它出來。」

原來是暗暗不相信自己，衍析還以為她不給別人瞧她的靈寵。

這個小姑娘真是率真大方又善良可愛，難怪畢方之前總念叨她。

衍析走到鳳染跟前撫了撫她的肩，笑著對她道：「沒事的，姐姐已經很是感激你把我從陰夕帶出來了，況且，那是你的靈寵，你喚得出來或者喚不出來都是你的事，旁的人沒有理由因為此事責怪你。姐姐在拜託你，我更加沒有資格去責怪你，所以你不用為可能出現的後果而自責，知道了嗎？」

「嗯。」鳳染定定地看著衍析，傻傻地點了點頭。

她永遠地記下了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