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仙(上)
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了月余,一無所獲,完全沒找到靈體的蛛絲馬跡。
天是越來越冷了,到了滴水成冰的臘月。有時飄點碎雪,這倒沒什麼,最怕飄完碎雪飄冷雨。冷雨一泡,滿地碎雪立馬化成雪水,雪水裡結著冰碴。踩上去,一不留就摔個大馬趴,衣裳也被弄得濕噠噠。這種雨雪天氣最是凍人,衣裳一濕,更是冰冷刺骨。
魚魚裹著新買的棉衣,凍得鼻頭通紅直跺腳。句芒還是那身白緞長袍、淡綠夾襖,風度翩翩佳公子一枚。兩人站一起,就像是貴公子帶著粗使丫鬟出遊。
「狗子,你不冷啊?」
「顫抖吧凡人,這點冷氣在本上仙的法力前不堪一擊,嘎嘎嘎。」
「呵呵,那你好棒棒哦。哎,那邊有賣湯麵的!快快快,我要吃湯麵暖和暖和。」
不遠處的湯麵小攤,熱氣騰騰,白煙裊裊,一個老爺爺在樂呵呵地燒水、下面、招呼客人。客人們捧著大面碗圍坐在小攤邊的小板凳上,旁邊鍋里的熱氣和面前碗里的熱氣蒸得一個個紅光滿面,吸溜吸溜吃著熱湯麵,看起來又暖和又滿足。
魚魚拔腿就要往小攤跑,卻被句芒一把提溜住衣領,跑不動,只能原地踏步。
「狗子上仙行行好,本凡人要吃面啊啊啊——」
「魚大爺,我剛發現,我們沒錢了……」
「蛤?」
「一文銅板都沒了。」
「咦?早上買棉衣你不是還有幾顆碎銀么?」
句芒耳根有點紅:「昨天錢就用光了,早上的是我變出來的。那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變出來的東西過個一兩天就會不見。早上那個成衣鋪老闆,肥頭大耳老鼠眼,人家小乞丐在他鋪子門口坐一坐都不讓。這種奸商,騙一騙無所謂。那個賣湯麵的老爺爺,身上衣服補丁疊補丁,這麼冷的天還要出攤討生活,不容易,可不能拿變出來的錢騙他。」
「你之前用的真錢是哪來的?」
「我下到凡間從衣袖裡摸出來的,想來是幾位兄弟悄悄塞給我的。」
「嘖,財商低啊兄弟,花錢沒規劃。現在好了,真是只能喝西北風了。」
「我又不會覺得餓,吃這些凡間五穀還玷污了我仙氣呢……誰要吃東西,就誰去想辦法籌錢唄。」句芒嘟嘟囔囔。
「得,晚上睡外面雪地,你願意?」
「那不行,多難受。」句芒頭搖成一隻撥浪鼓。
「愣著幹啥,想辦法掙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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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溜達了幾圈,沒找到掙錢的法子。
做苦力嘛,放不下身段。擺攤嘛,貨都沒有賣空氣么?做店夥計么,老闆看句芒這光鮮一身,只當是紈絝子弟吃飽了撐著來找樂子。魚魚建議句芒賣藝,用仙力變戲法,被句芒義正言辭拒絕了:「要低調。」
蹲在街角一籌莫展之際,忽然聽見幾個大媽閑聊:
「王家可是要不行咯……」
「哪個王家?怎麼了?」
「就城西王員外家嘛,你不知道?聽說他家鬧鬼,不得安生的!現在到處懸賞找高人捉鬼呢。」
「真的假的?快給我講講——」
偷聽的兩人相視一笑。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句芒再不濟也是個仙,捉個鬼,還不是手到擒來?
(句芒:誰說老子不濟了?給我站出來!ヽ(`Д))
——
——
往城西走,一路打聽找到王員外家的宅子。
二人繞著宅子走了一圈。
「怎麼樣,看出什麼來了嗎?」
句芒面目凝重,示意魚魚把耳朵湊過來:「什麼都沒看出來。」
「那你嚴肅個啥,我還以為發現了什麼大秘密呢。」
「就是因為什麼都看不出來,所以要嚴肅對待。要麼沒有鬼,要麼啊,這鬼太厲害,能隱瞞氣息,連本仙都騙過。」
「哎呀,你又不難騙,啊不不,我錯了,那鬼太狡猾了!現在什麼打算,這一票干不幹?」
「來都來了,干!神聖的使命感讓我無法對這家可憐人置之不理。」
「好樣的!」
「先跟主人談談價錢。」
「噗…...」
朱紅大門緊閉,二人上前扣門,手都拍疼了也沒人來開。
莫非因為宅子鬧鬼,已經搬走了?
正商量上哪打聽王家去向,大門「吱呀」開了條細縫,一個女聲問:
「你們找誰?」
「請問王員外住這嗎?」
「公公出城上香了,你們是?」
「我們,呃,我們是——」
「噢,是公公請來的高人?」
「對對對,我就是高人,後面那個是我侍女。」魚魚聞言,從背後狠狠掐了句芒一把。
「啊,快請進。」
女子費力地拉開門讓進二人,立馬又把門關上栓好。
是個年輕的姑娘,頭上鬆鬆挽了個髮髻,簪個銀步搖,一身鵝黃色厚棉襖,領口鑲的一圈白狐毛趁得一張小臉格外清秀。
「不好意思啊,我公公帶著全家人去城外寒露寺上香祈福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去之前,我聽他們商量請高人來看宅子什麼的,還以為是去寒露寺請了一起回來。不知道高人您會先過來,完全沒準備。招呼不周,真是失禮。」
「沒事沒事。」
「敢問高人怎麼稱呼?」
魚魚搶答:「汪天師。」
「汪天師,失敬失敬。請問是來看宅子哪裡?」
句芒瞪了偷笑的魚魚一眼,回過頭:「路上匆忙,王員外還沒跟我細說,只讓我先過來。」
「這樣啊。我也不知道公公打算看哪裡、看什麼。不如,我先安排天師您住下,等公公他們回來了再細說?實在不好意思,興許要耽擱天師幾日了。」
只要包吃包住有錢收,高興還來不及,耽擱幾日算什麼:「好說好說。敢問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水仙,是王家的大兒媳婦。」
王家是座三進院子。從大門進去,左邊是會客花廳,右邊是耳房,面前是一道垂花門和抄手游廊。從垂花門跨入二進院,左右各三間廂房。繼續往前是三進院,左右各一個小庭院,庭院後面各有一大一小兩間廂房,前方一個小花園,花園後面是一排廂房。
水仙引著句芒二人一邊往裡走一邊介紹,笑著說:「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剛才要不是我例行每天巡一圈宅子,怕就錯過天師了呢。」
句芒道:「宅子里只留下你一個人?連下人都帶走了?」
「我夫君也在,不過他身子不好,吃過葯正睡著,不方便來拜見天師。下人是都帶走了,反正我不需要人服侍,夫君有我服侍。公公婆婆年紀大了,多些人跟著好。」
魚魚脫口而出:「那也不好吧,你一個姑娘家又照顧病人又打理宅院的,多少留幾個人幫個忙嘛。」
「沒事,我年輕嘛,做得過來。」水仙這麼說著,眼神卻有些暗淡。
談話間到了三進院,水仙指指右邊:「那邊是公公婆婆住的院。」
又指指左邊:「這邊是夫君和我住的院。」
最後把二人帶到花園後面一排廂房中的一間:「天師歇這裡可好?一直空置的房子,我平時都有打掃的,很乾凈,待會兒您丫鬟跟我去搬乾淨床褥過來鋪上就行了。」
廂房裡分內外隔間,內隔間一張大床,外隔間一張臨時小床,想來是給值夜的小廝丫鬟眯眼用的。果然,水仙對魚魚說:「外隔間剛好給你睡,也方便你伺候天師。跟我來取天師的寢具吧。」
句芒笑了,魚魚只得無奈地跟水仙去搬被褥。
天色漸晚,水仙又送來了晚飯和燭火,告訴魚魚哪裡取水燒水,招呼二人有什麼事就去左院大廂房找她,就回房了。
吃過東西洗漱完畢,魚魚湊到句芒旁邊問:「怎麼樣,汪天師,有什麼發現?」
「沒有。」
「哎,你這也太弱了點吧,丟神仙的臉。」
「你行哦,你行你上,凡人~」
正鬥嘴,突然有人敲門:「汪天師歇下了嗎?」
門外來客面目清秀,戴一頂毛氈帽,一身深灰狐皮襖。
句芒非常詫異:「這是——」
來人作揖道:「天師好,我是王家大少爺王熙,現在才來拜見,實在失禮。我身子不好,吃了葯就一直在睡,方才剛醒。水仙跟我說高人到了,我就趕緊來拜見。這麼晚了,實在抱歉,水仙應該早叫醒我的……」
「呃。」
「我就是來見個禮。天師早點歇下,我們明日細聊。有哪裡不妥、有什麼需要,儘管來左廂房找我。那我回去了,不打擾您歇息。」
「哦——慢走啊。」
目送來客走遠,關上門。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陣,又不約而同去開門,走出屋去,往左院大廂房走。
到院口,裡面一大一小兩廂房都黑燈瞎火的,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
「他……們,這麼快睡下了?」
句芒搖搖頭:「我得進去看看。」
「啊,私闖睡房,不太好吧?」
「怕啦?那你先回去。」
「怕啥?我是擔心別人把你這天師當淫賊。走你——」
魚魚帶頭上前,輕輕敲門:「水仙姐姐睡下了嗎?我是汪天師的丫鬟。汪天師他……他尿床啦,請問還有乾淨被褥嗎?」
句芒「噗」地噴了魚魚一頭口水。
等了一會兒,房裡沒有響應。
句芒又敲敲門:「王公子,我是汪天師,我失眠,請問有酒嗎?」
又等了一會兒,房裡還是沒有響應。
句芒伸手一推,房門沒有鎖。
兩人踏進房間,句芒把頭上的白玉發扣調亮。
房裡空氣悶得跟陳年地窖一樣,應該是長期門窗緊閉沒通過。寒風夾著點點碎雪從他們推開的門縫往裡灌,地上的塵土和著碎雪被吹起,又被融化的碎雪打濕沉到地面,變成濕噠噠黏糊糊的暗色斑點,竟有幾分像乾涸的血點。
布局跟水仙安排他們住的房間一樣,分為內外兩個隔間,只是更寬敞。
外隔間所有東西,太師椅,貴妃榻,多寶閣,都罩著一層黑布,窗上也拉著一層厚厚的黑窗帘,內外隔間由一道黑幕簾隔開。
魚魚:「這看著不像有人住呀。難道水仙不是人?」
「不會吧,我覺得她挺像人的。進裡面看看。」
湊前掀開內外隔間幕簾,才發現這些不是黑布,而是紅布,濃郁深沉的大紅色。
內間沒有窗,靠牆的桌椅也都罩著大紅布。
房中央是一張雕花紅木床,罩著黑色床帳,由頂及地遮得嚴嚴實實。
句芒壯著膽子掀開黑色床帳,裡面還有一層白色床帳;再掀開白色床帳,裡面還有一層大紅床帳。
掀開大紅床帳,眼前是鋪好的喜床——如一切正常洞房花燭夜的喜床一樣,大紅鴛鴦戲水錦被,錦被上壓著各種吉祥寓意的乾果,花生、桂圓、紅棗、枸杞、核桃,又熱鬧又喜慶,床頭是一雙龍鳳大紅枕頭。
只是,細看之下,錦被上的乾果已經長出了斑斑綠霉,有的被蟲子駐出了黑洞,還有些螞蟻在乾果堆間鑽來鑽去。錦被和龍鳳枕頭上,還有許多破口,似是被利器刺過。
其中一隻龍鳳枕頭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黑漆白字靈牌。
魚魚驚叫出聲,句芒拉起魚魚就往外退。
此時突然「撕拉」一聲響,一個黑影帶著滿身寒氣,舉著個東西沖了進來,撕開隔間幕布哇哇怪叫著就往內間撲。情急中句芒抓起魚魚往床下一推,自己就地一滾也躲進床下。
那黑影徑直奔往大床。
「糟糕!沖著我們來的!」
眼看黑影到了床前,句芒趕緊抱著魚魚往旁邊一滾,從床尾滾了出去。
黑影卻沒管他們,站在床前,舉起手裡東西往床上就是一陣猛刺。魚魚和句芒正想伺機逃走,那東西卻像突然發現了他們,轉頭就往他們砍來。
「關住它關住它!」魚魚急地大叫。
句芒連忙變出粗壯的棘條擋在他們和黑影之間,手臂粗的棘條揮舞著伸向黑影,迅速圍攏,閉合成一個籠子。
黑影狂叫著砍棘條,武器卻被棘條死死夾住;它便揮拳一氣亂打,重重的打在帶刺的棘條上,似不知疼痛。
二人趕緊往外跑,剛跑到外隔間,就聽見那黑影沒聲音了。
回頭一看,黑影自己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像要把自己掐死。不一會兒倒在地上,很快又站起來,一隻手死掐著脖子,另一隻手使勁想把掐脖子的手拉來。左手右手打成一團,左腳右腳互相踢打,黑影倒在地上滾來滾去,不住地撞到棘條籠子的四壁,自己打自己、自己又給自己拉架,詭異極了。
折騰了一陣,那黑影不動了。
二人抵不過好奇心,上前查看。
籠子里暈過去的,赫然是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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