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釀

第8章 桃花釀

冬雪消融,春意漸濃。

最是一年春好處,細雨如酥,草色嫩青,小桃初綻蕊。

一匹高頭青驄馬,駝著一男一女,踢踢踏踏冒著小雨在官道上一路小跑。

正是句芒和魚魚。

「我說,你別再拔那梅花簪子了,反正都拔不下來。平白拔掉頭髮,年紀輕輕成了禿頭,哎呦可憐見的。」

魚魚氣餒地垂下手:「不在你頭上,站著說話不腰疼。天天頂著這麼個梅花妖,我壓力大呀,壓力使人頭禿啊。」

「那能怎麼樣?把頭髮剃光?」

魚魚居然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可以一試哎,沒了頭髮,看他往哪兒插。哎呦!」

發簪突然「啪」地彈了她腦袋一下:「剃光頭髮,我就直接插你頭皮里,好不好?」

「別,不好,大爺不要啊!」她可不想腦袋開花,何況是開一朵妖花。

「傻不拉幾的。我睡了啊,別吵我。」說完發簪就不動了。

句芒同情地拍拍魚魚腦袋:「我們打不過人家,忍著吧,反正他也不重,還蠻好看的。天色暗了,前面好像是家店,去歇歇?」

魚魚有氣無力道:「很好,都行,沒關係。」

——

——

行至店家前,是一座兩層木質小樓。門口藍花布酒招上寫著「桃花釀」,被細雨打得半濕。門邊一左一右兩個燈籠剛剛點亮,一個寫著「小吃」,一個寫著「住宿」。看來,是個兼有住宿吃食的小酒館。

二人在門口下馬,一位頭髮斑白卻身體健碩的大伯迎了出來:「小店有酒有飯有住宿,客人有何吩咐?我是店老闆,姓花。」

「花老闆,我們先吃飯,要住宿的。」

花老闆喚人牽馬,出來個一個細瘦身材的好看姑娘,把馬牽去後院。

「這是小女初桃,需要什麼只管使喚她。客人快請進。」

句芒扭頭對初桃大喊:「謝謝姑娘!不用喂馬,它吃過啦。」

進了門,只見一樓是大堂,十來張方桌,坐了半滿,大多是圍燈划拳吃酒嗑瓜子的客人,二樓是雅間和客房。

遠離那些吵吵嚷嚷的酒客,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家常菜。

句芒有一勺沒一勺地喝著湯,笑眯眯看著魚魚風捲殘雲開懷大嚼。

「看你吃飯真開心。」

魚魚邊嚼丸子邊含糊不清地問:「為什麼?」

「說不上來。大約是,老農在餵豬的時候,欣慰地看著自己養的豬仔大口吃食茁壯成長,那種滿足感。」

「你!咳咳咳……」魚魚噎得直翻白眼。

門口進來一個人,喝酒的客人紛紛停杯打招呼:

「三哥!」

「三哥又來探望初桃姑娘?」

「一起喝一杯啊三哥?」

那人身高體壯,戴一頂瓜皮帽,穿一身黑綢袍,對眾人點點頭,由花老闆點頭哈腰地領上了二樓雅間。

客人們繼續烏煙瘴氣地行令喝酒,很快一個個都喝得面紅耳赤,半醉半醒下,笑的罵的吵的,越鬧越凶。

「一班酒鬼。」

「說明這家釀的酒好喝。」

「你要嘗點不?」

「不要,我只吃飯。」

「飯桶。」

「……弱雞仙人!」

邊吃邊鬥嘴,足足吃了小半個時辰才吃完。那邊喝酒的客人也都喝得東倒西歪,半醒不醒的。

之前上樓的三哥似乎也吃飽喝足了,由初桃姑娘送著下樓。

那群客人口齒不清地招呼:

「三、三哥吃好啦,慢走——」

「哎哎,那不是,不是初桃姑娘?」

「嘿嘿嘿初桃姑娘,你終於從了三哥了?」

那姑娘緊繃的小臉一片蒼白,想來是相當厭惡這些醉酒客人說三道四,加快腳步把那位三哥送出了門。

沒多久,花老闆出來了,結賬,送客,跟要賒賬的客人糾纏,收拾東西打烊。

句芒和魚魚便付了錢,要了間客房,上樓休息。

——

——

三更天,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靜。

砰砰砰!砰砰砰!!

「開門,開門!」

沉寂的夜被猛烈的拍門聲驚醒,小樓似乎都被拍得輕微搖晃,遠遠近近引起一片狗吠。

花老頭披著衣服,舉著燈籠,把店門打開一條縫:「誰啊?哎,三嫂?這麼晚了,什麼事?」

門外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娘,滿臉橫肉,一臉煞氣,身後幾個小嘍啰,舉著燈籠,拿著鞭子竹竿。

「什麼事?來捉姦!」

來人氣勢洶洶踢開門,就往樓上跑,不顧花老闆阻攔:「幹什麼,樓上有客人!」

「呸,客人怕就是我家男人吧?接客的就是你那狐媚女兒初桃吧?」

「你!怎麼說話的!」

初桃姑娘也從後院過來了,套著身薄春襖,草草挽著頭髮,雙眼發紅,嚇得哆嗦:「爹,怎麼了?」

「咦,小狐媚子你在這?我男人呢?被你勾引到哪去了?」三嫂說著就要動手推搡初桃。

花老闆橫在二人中間推開三嫂:「別動我女兒!你男人傍晚來喝酒,喝完就走了,當時不少客人,都可以作證的。誰知道他喝醉去哪兒了,你別在這吵吵嚷嚷!」

「我不信!他就沒回家,八成被你女兒勾引,把你這酒館當家裡睡下了吧!」

小嘍啰在樓上後院找了一圈回來:「三嫂,三哥不在這兒。」

花老闆不耐煩地說:「我都說了不在,他喝完酒就回去了。不信你去問大丁、老田他們,當時他們都在,都看見了的。」

一群人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花老闆栓好門,拍了拍瑟瑟發抖的初桃,安慰著回了後院廂房。

——

——

二樓的住客,句芒和魚魚,被這麼吵鬧一番,還被小嘍啰強硬叫開門檢查,現在是睡不著了。

魚魚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摳腳丫子:「來捉姦的?」

「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別摳腳丫子……我看是,那個三哥看上了花老闆的女兒初桃,奈何家裡河東獅吼。」地上打地鋪的句芒嫌棄地把自己被褥挪來,離床遠遠的。

「三哥確實喝完酒就走了,我們都看見的。」

房間角落冒出一個細細的聲音:「眼見可不一定為實。」

一隻肥肥胖胖的白毛小耗子,從角落鑽了出來,徑直跑到床下,歪頭打量魚魚:「聖女?」

「唔?你認錯人了,我叫玄魚。」

小耗子皺著眉頭從上往下從左往右細細打量了一遍,才舒展開眉頭:「我說呢,聖女怎麼會到這兒來。不過,你的味道怎麼跟聖女一模一樣……」

句芒插嘴問:「什麼聖女?」

「我是從北邊八仙鎮來的,我們鎮子里有個聖女,我跟她認識。聖女的味道跟這位姑娘幾乎一模一樣,我以為是聖女,所以跑出來打招呼。原來是認錯了。」

八仙鎮,聖女。

句芒和魚魚抓到了關鍵字,相視點頭——明天就去八仙鎮。

——

——

第二天,二人下樓吃早飯。

樓下有不少吃早點的客人,還有一大早就來喝酒的,個個交頭接耳,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偷聽才知,昨晚捉姦風波的主角三哥,凌晨時分被找到了,溺斃在離酒館三里開外的魚塘里。想來是昨天傍晚在這兒喝酒,喝多了,矇頭轉向亂走,掉進魚塘了。

議論的人個個都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原來這三哥一直是鎮里一霸,仗著家裡有個鏢局,四處欺壓街坊,收保護費,放高利貸,偷雞摸狗,調戲良家婦女,不是什麼好人。

近月來,他盯上了初桃,日日都來酒館喝酒。喝酒賒賬不說,酒興上來還調戲初桃。因著之前酒館周轉緊張,花老闆向他借了高利貸,還沒換上,花老闆不敢得罪他,只得每次都讓初桃躲起來,自己小心周旋。

昨天不知怎麼的,初桃居然沒躲起來,還親自送三哥出門。酒客們都說,三哥桃花運起卻無福消受,被這桃花運醉得丟了小命。

魚魚小聲對句芒說:「真是惡有惡報。」

「眼見可不一定為實。」

「什麼意思?昨晚小耗子也這麼說。」

「你猜。」說著就起身去櫃檯退房結賬。

花老闆送二人出門,親手把青驄馬牽來交給句芒:「客人慢走啊,保重。」

句芒湊到花老闆耳邊小聲說:「溺水身亡和窒息致死是不一樣的,況且死亡時間也不對,仵作一驗屍就會發現。想想辦法,去外地躲一陣吧。」

說罷在花老闆震驚的目光中,帶魚魚上馬,賓士遠去。

「別賣關子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對花老闆說什麼?」

「三哥是花老闆殺的。」

「啊?花老闆趁他喝醉酒,把他推進池塘?」

「非也。他是在酒館吃酒的時候就死了,後來才被運到池塘拋屍。」

「可是,大家都親眼看見三哥出了酒館……咦,難道——那個不是真的三哥?我想想……初桃一向避開三哥,昨天卻反常送三哥出門,花老闆居然放心讓他倆獨處。不對,那段時間花老闆都沒有露過面。三哥長得五大三粗,花老闆塊頭也不小,要是花老闆換上三哥的衣服,晚間光線不好,我們坐得遠且不熟悉三哥,離得近的客人又都醉眼惺忪,很容易認錯人!」

「終於開竅啦。後來小耗子跟我說,那時它剛好在雅間找吃的,都看見了。昨天三哥變本加厲,用高利貸和鏢局打手要挾花老闆,逼花老闆送初桃給他當小老婆,如果不從就找人砸酒館,還要把高利貸的利息翻倍。兩人吵起來,越吵越激烈。躲在後院的初桃聽見了,怕出事,跑去勸架。可是三哥一見到初桃,更來勁了,粗言穢語爆個不停,還對初桃動手動腳。」

「這下惹怒花老闆了,連著一直以來隱忍的怒氣一起爆發,跟三哥打起來。三哥雖然年輕力壯,但是酒喝多了不清醒,花老闆失手把他打死了?」

「猜對了大半,不過不是打死的。兩人打鬥扭作一團,三哥踢打花老闆,花老闆只得死死掐住三哥脖子。回過神來,三哥已經沒氣了。」

「然後,花老闆父女就演了這麼出偷梁換柱,騙過眾人,半夜拋屍?」

「嗯。不過仵作一驗屍就會發現不對勁,想必三哥家和官府都會追查。花老闆其實沒什麼錯,自衛殺人,但是勢單力薄,萬一要打官司,肯定沒好下場。所以我叫他儘快逃走。」

魚魚頭上的梅花簪子突然打了個哈欠:「你們兩個,弱雞就是弱雞,只知道叫人家逃。算他父女運氣好,本妖今天心情不錯,剛去看了那個三什麼的屍首,使了個障眼法,再厲害的凡人仵作都會相信他是溺水死的。」

句芒趕緊掉頭:「早說嘛。我得回去告訴他們不用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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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戲蓮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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