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透支生命
馬芝有點迫不及待想讓師傅知道他的存在,想把須彌戒指剩餘的空間塞滿石頭。如果能夠在石頭上寫字的話,他一定會在石頭上刻滿文字,告訴師傅他此時刻的境況和心情。但是那些石頭非常堅硬,馬芝即便練虛巔峰,也不能在上面留下任何划痕。甚至,馬芝在想這到底是不是石頭,徒有石頭的外在,但說不得是什麼了不起的材料呢?
如此,他更是拚命地往戒指里塞石頭,先是鵝蛋大小的石頭,跟著拳頭大,再接著是西瓜大,跟著他開始不區分大小,施著法術,一股腦往須彌戒指里塞著。如果有人遠遠地看著,還以為他是遇到了寶藏一樣,正拼了命地撿著寶石呢。
但塞著塞著,馬芝的心空落落的,忍不住又滾落了眼淚。一顆顆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石頭上,淚水隨著石頭被塞進了須彌戒指。他已經品咂出大石頭所講的那段秘辛。想來,師傅,你我之間的因果,原來不僅僅是百花谷我救了你,中州世界你為了我忍受神罰。還有前世,你那時候是天,是神子,刮神台上的罪人,而我是打神石上一棵芝草,機緣巧合下我們相逢在葬神谷。當你迫不及待吃了我,來緩解受的傷時,可曾想過我們已經開始了因果?
馬芝篤信天一定是師傅阮刑天,想不到自己化了人,竟然和他有了同樣的命運:獨自一個人困在葬神谷。只不過他還好,他是一個芝草精,曾經千年萬年待在葬神谷里。況且,馬芝還精通草木之術,可以在谷里栽種花花草草。只不過,馬芝不能想象師傅與葉如意之間的愛情,不能想象刮神台上師傅所受的神罰,還有,師傅跳下葬神谷時的心情。至於師傅一個人在葬神谷里遊盪,翻滾著大石頭,那又該是多麼悲哀的事情?馬芝窮盡思維,都難以想象,雖然說將來的某一天,百年或是幾百年,說不得他也會在這裡發瘋,然後講述自己的過去。
只不過,我有過去可講嗎?關於芝草的那些記憶,已經在我化人的時候成了胎中之謎。而化人後,多麼寡淡的人生,修鍊,修鍊,即便我慵懶,沒有太上心地練功,但成人的三十多年,確實乏善可陳。還有,我應該沒什麼秘密,除了我是靈草化人,按師傅的意思不可以示之於人,不然難免會被人抓了去熬藥煮湯做藥引,應該沒有其他秘密。馬芝忽然覺得自己的過去乏善可陳,毫無意義。
那麼我應該不會對著一塊石頭說話,說不得我也翻滾著的大石頭,樂此不疲。還有煉魂,將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分離出來,用心火來煉魂,把它們都化為人,然後一起過家家。這該是多大的自虐,又該是多大的寂寞?一個人,行孤影單,迫不得已和十個自我遊戲,裝扮著角色,難以想象。如此,馬芝竟然大悲起來,原來,化身為人,竟然要經受如此的折磨,還不如一棵芝草好。
他停下來,看眼前這片土地。他以前作為一棵芝草,竟然存活了不知道幾個千年萬年,才長出九片葉子。精怪們,以九為尊,按理說下一步會脫凡成神,成為神芝,說不得機緣巧合,陰差陽錯,會謀得了神位,那也是這神界的一員。如此,馬芝咬緊了嘴唇,原來自己曾經頻臨成神,卻被師傅毫不客氣地吃掉了。這因果,原來是如此深刻。
按理說,馬芝應該恨師傅,是他破壞了一棵芝草成神的機會。可是馬芝默然地站了好久,內心裡竟然是暖流,兩眼裡飽含著淚水。他恨不起來,他不知道是百花谷化人那時候,師傅以他的樣子重塑馬芝,還是因為遭受神罰之箭的時候師傅沖在馬芝的前面,這些或許馬芝一個人寂寞的時候,會忍不住說出來,會面對這片荒蕪喊出來,告訴他與師傅之間的因果,告訴這一地的石頭蛋子,我想師傅,我深深地牽挂著師傅,信他愛他敬他。即便某一天,我神神叨叨,開始胡言亂語,我想我說的最多的,依然是我和師傅之間的因果。馬芝篤定地相信,他的過去,或許僅僅屬於師傅。
不想這些,不想這些,馬芝收斂了放縱的思緒,讓自己平靜下來。啞然失笑,沒得著,竟然有了神經錯亂。那天真的是師傅嗎?打神石是太乙門的山門,把它帶出去的人理所當然與太乙門有關。師傅是阮刑天,他的名字里有天。天為了一個女人不惜以死明志,跳進葬神谷,師傅呢,他愛著葉如意,這愛可以延續將近九百年,他卻只是在天空中一日日看著。唯一存疑的地方,師傅不是神,神子天生都是神,而師傅苦修近千年,才是半神。
馬芝絞盡腦汁,發覺用人的思維去想問題,事情往往會變得複雜許多。還有,會發現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仿若人生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而生的。
他又彎下腰,繼續往戒指里塞石頭。須彌戒指好像是無底洞一樣,怎麼都塞不滿。心中念叨著,不知道那個神子是否後悔過?跳下葬神谷之前是否猶豫過?還有,身為神子,已經比中州世界的人上人還要厲害的人,卻不能自由戀愛,這又是哪般邏輯?所謂的父神,又是怎樣的修為,他到底在主宰什麼?
身為神子,卻依然要受到管制,這神之上,到底還有著怎樣的主宰?馬芝一時茫然起來,成為人,身為萬物之靈,原來還有著許許多多未解之謎。況且,假如天就是師傅,馬芝更是無法想象師傅一個人在葬神谷里的日日夜夜。他深受神罰之苦,所受的傷,馬芝非常清楚。他初來百花谷時,那時馬芝只是一個芝馬精,但也能感覺到他病入膏肓,命如殘燭,才忍不住用汁液讓他吊命苟延殘喘。而中州世界,師傅承受神罰之箭,渾身瞬間被燒得宛如焦炭,被馬芝帶進百花谷,那時候他奄奄一息,因為疼痛呻吟不斷。
如此算來,馬芝不知道師傅到底存在怎樣的夙願,而一次次承受著神罰之痛。他到底受了幾次神罰?刮神台上,不堪忍受凌遲,寧願跳下葬神谷去死;而中州世界,神罰之箭,引火焚身。而之前,他初來百花谷,所受的神罰又是什麼原因?是否是代馬芝而受的中州世界里的那次神罰?此時,馬芝已經不能斷定是不是同一神罰。時空的跨越,已經讓他對過去、現在、未來有了疑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過去還是未來,是現在的我還是昨日之我。
算了,還是不要想那麼多。只不過,師傅,當初你看到磐石上的那棵九葉芝草,你一定是重新燃起生的希望,內心的悲楚應該好了一點。當你吞下我的枝葉,有了恢復的可能,你又該是怎樣,是否想著復仇,想著兌現你生生世世守候葉如意的誓言?
偏偏,你久經磨難的人,卻精神分裂了。馬芝不能想象你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當成孩子養,每日里在葬神谷里過家家。也不能想象你每日里滾著大石頭到山頂,再哈哈大笑地看著大石頭滾落山溝時的心情,更不能想象你為了出去葬神谷,而讓三魂七魄輪迴轉世。
只不過,馬芝一點也不想體驗這些,師傅你是一個苦心人,你的一生或許有好的開頭,卻只有悲摧的結局。而我想過另外一種人生,能快樂一點就快樂一點的人生,能無心無肺就無心無肺地生活的人生。不覺,馬芝想起百花谷,想起那段無憂無慮的生活,想起那裡的花花草草。
打住,打住,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馬芝自言自語,神識重新在地面上搜索,之前扔下的靈草種子還在。他有了困惑,這葬神谷除了石頭,沒有一切生命,就連生命力頑強的苔蘚、地衣都不曾生長,當年,為什麼偏偏活了我這樣的一棵芝草?還是說,當年葬神谷也有其他植物?馬芝頭疼起來,覺得自己想不通裡面的邏輯。他的眼睛看向石頭縫裡被他扔下的靈草種子,想它們會不會生根發芽呢?
馬芝的感觸細細地滲透那些靈草種子里,用竊竊細語,用碎碎念,用疲懶的因子,來誘發它們發芽。我是芝馬精,我精通草木之術,馬芝把內心的希望寄予其中。果然,有奇迹,先是一粒種子萌發,先是伸出細嫩的鬚根,接著掙破胎衣,長出兩瓣的葉子;接著另一粒,緊跟著,所有的靈草種子都蠢蠢欲動,隨即掙破胎衣的束縛,長出一片葉子,兩片葉子,三片葉子……它們萌發后,根須開始紮根在石與石之間,最後深深地往下深入,去尋找貧瘠之地最深處的營養。
小草們都歡呼著,用最細微的聲音喊著口號來迎接自己的萌發。而馬芝從這渺小的生命誕生的喜悅中獲得鼓舞,更是貪心地催發它們成長。它們先是抽出枝條,爬開藤蔓,很快綠草茵茵,很快葉蔓纏裹石塊,又隨即開了花。花開了,黃的白的紫的紅的,五顏六色,煞是美麗。
馬芝的心情變得好起來,人跪在地上,低下頭去親吻綠葉,親吻那些白的紅的黃的花朵。他採摘了一朵濃艷的芬芳的花朵,把它塞進須彌戒指,讓師傅知道他所處的環境,讓師傅知道他還有閑暇欣賞花朵,讓師傅安心。接著,馬芝施展法術,起風,用溫柔的風來授粉,讓白的花紅的花黃的花盛放后凝結果實。很快,地面上有了圓鼓鼓的瓜,長條條的果,我採擷了香甜的果實,也放進戒指。
果實在催熟過程中,汲取葬神谷里的神性,一個個都有了似玉非玉的潤澤,讓人垂涎欲滴。擱在中州世界,這該是靈丹妙藥?不,因為它們充滿神性,是神丹吧?應該能夠減輕師傅所受神罰之疼吧?師傅是半神,已經可以吸收其中的神性,可以把神性融於己身。
打住,如果有足夠的神性,師傅會不會成神?重新成為神子?中州世界,只是修真世界,有靈氣,卻沒有神氣,人類想成為神,千難萬難,像師傅這樣的監天官,人上人也只是半神,而且,即便成為半神,估計也需要天大的機緣巧合。而想成神,又該需要什麼條件?神性是不是最關鍵的因素?
馬芝看著眼前綠油油的葬神谷,心思活絡起來,淋漓盡致地發揮他的天賦神通,讓草兒榮了枯,讓花了開了敗,讓果子瓜熟蒂落,讓種子隨風而逝,飄向葬神谷深處。中間,馬芝還將許多光潔的果子一股腦地往須彌戒指里塞,要讓師傅天天吃神果,去成神。
戒指里本來裝滿石頭,此時空了,定是師傅在另一頭掏空了吧。馬芝不覺有異,難免自鳴得意起來,又把瓜果塞滿戒指,才身心疲憊地停下來。也就是這停下的一時半刻,他愣住了,他的修為竟然跌落下來,頻繁使用他的天賦神通,而得不到靈氣補充,讓馬芝法力透支,因為過度損耗,修為竟然下降?這是什麼道理,馬芝詫異地看著自己,看到起了皺紋的雙手,人後怕了,想不到自己是在透支生命力來催發這些靈草的生根發芽,完全不是它們自行成長。
馬芝沮喪極了,只好摸著一個紅彤彤的果實,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它們吃了,再次恢復法力。果子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結果,牙齒差點嘣掉,這果實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
哪裡出錯了?靠我自己的功法催熟的果實,我竟然沒辦法吃?馬芝一時氣餒,這葬神谷充滿了詭異氣息,不是常人可度。現在,地面上還綠草茵茵,因為沒有他的法力支撐,它們都沒有成長。不知道過多久的時間,它們會枯萎,會死掉。
而我,又該什麼時候死掉呢?馬芝看著自己枯萎的雙手,能夠清晰感到生命的衰弱。只不過他還是想不通,為什麼當年的那棵芝草可以在這這裡生存下來。打神石,馬芝發覺自己遺漏了,問題會不會出現在打神石身上,當年芝草可是吸食它的神性才千年萬年活下來的。
如此,馬芝覺得應該去找打神石,即便被它喊為草寶寶,那有怎樣,總比丟了性命的好。他的目光看著腳下的綠草,神情抑鬱,有極度的憤慨,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竟然連卑微的野草也不能生存啊。
馬芝看著,心生誓願,要讓這死寂的葬神谷充滿生機,要讓寂寥的葬神谷,變為百花谷,總有一天,我要讓這裡變成我的後花園。或許是怒火攻心,或許是因為生命的過度透支,馬芝竟然昏昏沉沉,最後倒伏在腳下的草地上。
他做了很長的夢,夢裡自己一直擺弄著草木之術,竟然修鍊成大乘了。在沒有靈性,充滿神性的葬神谷,他竟然可以修鍊到大乘。何謂大乘?就是彼岸花開,普渡眾生。馬芝忽然明白過來,那佛家的慧根,佛州人修成大乘,不像中州世界修道,需修鍊材料,而他們僅僅依靠慧根悟出來。他無的放矢,卻冥冥之中,契合天道,讓葬神谷有了彼岸之花,讓死寂之地有了眾生。
而身周綠草青青,百花盛放。馬芝嗅著芬芳的香氣,心曠神怡,望著四下,倍覺熟悉,這哪裡是葬神谷,千真萬確,是百花谷啊。他目瞪口呆,但瞬間明白了,原來,葬神谷就是百花谷,而這百花谷竟然因緣於他。
馬芝的神識瞬間散播出去,籠罩百花谷,沒錯,是百花谷,山形地貌,都與當初的百花谷相似。只不過,那些精怪們,此時還是普普通通的靈草,一個個還沒有開啟靈智。但是,馬芝在它們的身上,已經找到熟識感。
人游遊盪盪,心裡都是喜悅,馬芝忍不住望著一塊大石頭,喊道:「阿甲,我帶你出百花谷,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說話間,他默念著師傅教我出百花谷的口訣,而不是進入的法決,順手還把懵懵懂懂的阿甲用藤蔓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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