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若死了,我會為你報仇
馬芝去找阮細柳,這次是告別,他要提早離開百花谷。只有離開了,才不會引禍上門,馬芝覺得自己不能自私地認為對方不會找上門,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退路,也不能再賭它一年、十年。既然沒有強大到可以保護我的小夥伴,那就將禍水引去。況且,只有離開了,我才不至於對阮細柳感覺抱歉,也只有離開了,她自斷一臂才變得理所當然。馬芝心思越發繁複。
至於師傅淳淳善誘的告誡,馬芝顧不上了。那大乘期的大能尋來,百花谷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臣服,成為六扇門的後花園,裡面的奇花異草任人採擷,入葯的入葯,生吞活剝的生吞活剝;要麼星際流浪,最後迷失在無盡星域里,成為廢墟。
而我,無論那種選擇,都是死,要麼被人生吞活剝,要麼死在最終的物質匱乏,關鍵還要搭上我的小夥伴們,它們混混沌沌,為什麼要承受無妄之災?所以,不如離開,即便我一個人死去,也好過搭上一幫兄弟姐妹。馬芝仗義地想著,覺得這樣的選擇是對的。
這大義也是師傅教給馬芝的,師傅雖然沒有告訴馬芝的過往,馬芝也一直想師傅的過往都是不堪,因為他的哀傷、悲苦仿若都發自骨子,那些暗自神傷、唉聲嘆息都從悲中來。但和師傅相處的那些歲月里,師傅還是有許多秉性值得馬芝學習,堅毅、不屈,不曾經怨天尤人,不曾自暴自棄,即便病入膏肓,卻還努力地活下去。
師傅這些秉性都在潛移默化地影響馬芝,包括他的大義,雖然馬芝沒有見過師傅仗義地做過什麼,但他感覺到師傅就是這樣的人,甚至師傅受到的傷也仿若代人受之。
到了阮細柳潛修的洞窟,馬芝站在外面,仰望虛空,如果當初不收留她,把她驅逐,我會不會有眼前的困局?可是,沒有如果,到了這個地步,馬芝竟然沒有後悔,好像本該如此。換了此時刻再來選擇,我還是會留下她,馬芝心裡確實沒有一點後悔。
阮細柳是修鍊狂人,心無旁騖。馬芝待了好久,她還是在修鍊。馬芝只好走了進去。阮細柳盤坐著雙腿,身邊堆著一堆五行材料,一些材料已經廢棄,成了粉塵,一些材料正散發一絲絲的能量,注入她的體內。她身周氤氳著濃濃的靈氣,但馬芝卻能夠看到她,她形似枯槁,沒有少女的靈動,甚至已無人的氣息。她心間的苦,心間的仇恨,都化為不懈的修鍊,十年不食人間煙火,換來一截枯木。
馬芝心顫抖,看著她雞皮鶴髮,莫名地悲楚,一個聰慧漂亮果決勇敢的女孩子,卻變成醜陋乾枯的老人。他想阻止她瘋狂下去,卻不知該怎樣勸她,欲言又止,甚至不想打擾她,就此別過。
阮細柳的衣服舊了、破了,沒有了當初的艷麗,雖然百花谷里四季如春,但畢竟有時光蹉跎,有歲月留痕,畢竟有泥土飛石,有風蝕和雨摧。馬芝看著她空了的右臂袖管,心就疼,終究是我沒有力量,才保不住她那條臂膀。一時,他想把心頭血擠出,讓她重新修出一條臂膀,可是,真要幫助她嗎?他總覺得,冥冥之中她有她的宿命,眼前狀況不改變也罷。
阮細柳練功似到關鍵,馬芝不便打擾,也就苦站,等她,還是想當面告知離開的緣由,並想饋贈一二。他心間有萬千思緒,此時才發覺做人也不好玩,似她,哪裡有人的樂趣,只剩下人生苦短,只剩下仇深似海。還有師傅,他來到百花谷,這麼美麗的地方,卻不曾笑過。馬芝記得師傅唯一一笑,是在幫他化形為人的那一天,師傅抱著還是襁褓中的馬芝,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時候他的目光很軟,沒有了惆悵,沒有了病入膏肓的絕望,仿若初為人父,只有面對新生命的喜悅。雖然當時馬芝很小,但是他都記得這情景。
他成了我師傅,表情又緊巴巴了,每日里忙著治病,忙著修行,他雖然涅槃重生,但所中的骨毒依然在,並且深入靈魂里,讓他不得安生,讓他苟延殘喘。馬芝甚至懷疑,師傅最後如果真的死了,也是苦不堪言后的自棄。畢竟有他,他的血可以續師傅的命,卻不能醫治靈魂深處的痛。師傅不知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才有了這刻骨銘心的痛。
十日後,阮細柳才睜開眼,她的眼有精光,如劍,顯然她的一氣化三清有了進展,達到目光如劍的地步。她看馬芝,面無表情,曾經光潔的臉皺了枯了,想有表情也很難。馬芝想她還是希望漂亮的,因為她是女人,師傅說,沒有不愛漂亮的女人。師傅說這句話時,眼睛眯縫著,臉上難得有了安詳的表情,顯然他想起了從前關於某個女人的那點暖。
馬芝上前,從戒指里掏出一枚果子,圓溜溜的碧青色的果子。人將果子遞到她眼前,給她。
「這是青果,可以瞬間讓你恢復貌美如花。」說這話時候馬芝嘆口氣,不是心疼這果子,而是想何苦,再大的仇恨,會讓一個原本可以貌美如花的人扭曲醜陋成這個樣子。
阮細柳看著馬芝手裡的青果,遲疑了好久,才接過去。
她的手枯瘦乾癟,如雞爪一般。馬芝看著,沒有嫌棄,內心裡只有心疼。
他說:「我要走了,麻煩你告訴我外面的情況。」
阮細柳一時眼睛盯著馬芝看,有疑惑不解。此時馬芝才覺得,阮細柳對他已經沒有最初的感恩和親近,人在她那裡,儼然是陌生人。也許仇恨,已經蒙蔽她的內心,讓她對這世界,或者對人並不樂見。馬芝想當然,越發可憐眼前的女孩。
只不過,他也不介意,似乎還慶幸兩人沒有太多的交集。正是沾染了她的因果,我才會有了眼前的狼狽不堪,馬芝想著,心裡忽有不舍,不舍這百花谷,不舍小夥伴們。
「我遇到了瓶頸,要去尋找我的機緣。」馬芝沒有說真話,不想讓阮細柳覺得愧疚,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哭,師傅當年消失之前,拉著馬芝的手,他哭了,馬芝跟著哭,那時候馬芝初次明白了生死離別,雖然師傅不曾說他心跡,但馬芝那時已感知到離別。
眼前,我這一去,或許也是生死離別。雖不願與她有過多交集,但分別的情緒卻照樣難受。馬芝心裡說著悄悄話。
阮細柳吟哦不語,但瞬息她面前地面出現幾個瓷瓶,瓷瓶里裝著各種各樣的葯,可以提升修為,可以衝破瓶頸。這葯馬芝都有,師傅留給他的瓶瓶罐罐,並不比她少,但是這些葯對於他這靈體化形,已經沒用了。
見她會錯意了,馬芝搖頭,說:「我也要到外面尋找資源,我們所處的百花谷,只是仙人洞府,還沒有形成一方世界,所以我們還依賴修真星球的本源之力。只有資源夠了,將洞府化為洞天,成為小世界,它才能穩固下來,將來才不會受制於人。」
這話是當年師傅說給馬芝聽,師傅從外面來,帶來很多資源,融進這洞府,才進而煉化洞府的許多禁制,控制了洞府的部分功能。
阮細柳還是不說話,馬芝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說話。阮細柳眼睛眨了眨,這身上,也只有這眼珠子還帶著活氣,黑亮如星眸的眼珠,說明她還是人。瞬間,兩人面前出現一座山,都是資源,有礦石,有植物,有靈藥,還有許多馬芝不能辯識的東西,但看從中散發的靈力,應該是天材地寶。
馬芝依然搖搖頭,這些遠遠不夠。但他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他必須走,迫不得已。瞬時,她手抖動一下,又出現許多資源,堆成一個個小山。果真,她帶了一個宗門的千年萬年的沉澱。看著一座座小山般的資源,馬芝心有感觸,師傅之前的宗門該是多大的宗派,才能夠持有這麼多的修鍊資源。可是就是這樣的大門派,不還是被六扇門滅了。一時,馬芝對那中州皇室的能力感到恐怖,那又該是怎麼的龐然大物呢?
他彎腰挑挑揀揀,把其中帶有屬性的五行資源調了出來,這些金木水火土資源,各呈現黑白黃紅綠的顏色,都閃閃發光,顯然是極品。馬芝用了師傅交給的法術,所有挑揀出來的資源都融入這個洞府,卻如石沉大海,起不了一點波瀾。杯水車薪,大致是這個意思。
馬芝嘆口氣,洞府到洞天,顯然不是一宗一門所能做到,不然也不會依靠一個法陣,源源不斷地抽取另一個世界的本源之力。想我一個人,想把它升級為洞天,多是空想,馬芝有點喪氣。
最後,馬芝只好不瞞阮細柳,說:「我必須走。當年標識在你右臂的那個神識,已經化形,我消滅了它,卻惹了背後大乘期的大能,我預感到,他近期會尋來。只有我走了,才能暫且保留這百花谷的安全。」
阮細柳看著馬芝,沒有說話的意思,但一會眼睛里有了淚花。人變戲法一樣取出一截玉牌,將她對外面世界的了解刻印在玉牌里。師傅臨死前,對馬芝醍醐灌頂,把掌握的許多信息給了他,只不過師傅是有選擇的,只給馬芝有用的,摒除了無用的,包括師傅的過往,師傅的來歷,師傅的愛恨情仇。
阮細柳將玉牌遞給馬芝。馬芝雖然沒有化神,但是有先天的神識,所以瞬間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一切。他看了,知了,外面的世界原來那麼複雜,這玉牌蘊含的信息竟然千千萬萬,估計他一輩子都難得能把它讀通讀透,當然也沒必要記那些沒甚大用的信息,真的需要的時候再翻翻找找吧。馬芝想著將玉牌收進戒指里,謝了阮細柳,準備走。
「你不能這樣冒冒然走,你是精怪化形,沒有化神,很容易泄露氣息,會被人捉了,吃了。」阮細柳忽然說話。
她的聲音?馬芝愣住,回頭看她。昔日,她被仇恨蒙蔽,但聲音還甜美,而今聲音沙啞,就如兩塊石頭在磕嘮嘮地撞擊。難怪她不願意說話,十年的苦修,她失去了容顏,失去了美聲,還不知道有無失去了別的什麼。
「謝謝。」馬芝說,裝著不介意她的聲音,若無其事繼續走,可是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想不到她一個結丹期的人修,竟然看出了我的本體,到了外面,不知道會面對怎樣的危險。馬芝想著,沒走幾步,淚水就溢出眼眶。她又是何苦,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馬芝心裡有著悲傷,隨手往身後扔下一個玉牌,那裡面銘刻著百花谷進出的法門,他這一去,不論死活。
「你若死了,我會為你報仇。」好一會,阮細柳在後面野獸般嘶吼,說話間,她挺直身板,目光婆娑地望著不遠處那個背影。
馬芝的心一顫,愣了一會,但沒有轉身,捏了法訣,化為煙雲,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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