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細作
白日里,馬車如常行進蒼海,近幾天慶菱貞又燃了那香,使得賀蘭舟連續的好眠,養足了精神,平時也更多喜歡撩開車簾好奇起外面的風光了。
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慶菱貞道:「你說,神女瑛當時可曾後悔。」
慶菱貞當時正在剝松子兒,手一頓,頭卻不抬:「殿下怎麼開始關心起旁人了。」
賀蘭舟瞥她一眼,故意道:「孤不是關心旁人,孤是覺得,你們是同族,那你,會不會也在危急關頭為你的君主盡忠呢。」
嘩啦。
慶菱貞將手中剝好的一把松子向賀蘭舟扔去,臉上慍怒:「殿下。」
賀蘭舟拂袖遮過那一把細碎香膩的小小松子,任那些細碎灑落馬車上,笑而不急:「何故這麼大火氣,你做得,我怎就說不得了?」
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了,華陽君登基為帝,不日就將她召入寢殿,宮婢內臣退殿而出,四下無人,他冷漠而生分的將她扶起,話語中不再有絲毫的柔情,只是命令。
「去他身邊吧,引誘他,掌握他的命運。」
「陛下。」她愕然。
宋華陽看著她,依舊是芝蘭君子,溫潤如玉,只是眼瞳里是深不見底的漆黑,似乎海水般的潮起潮落,靜謐又喧嘩:「慶菱貞,我給你五年的時間,助他稱帝,然後利落的殺了他。」
「他是我母后悲痛的來源,也是我此生,我此生唯一的敵人。」
當宋華陽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慶菱貞有些退縮,她無法相信的看向他,聲音有些微微小:「陛下,你可還是昔日的華陽君?」
「自我父皇薨逝之日起,寡人便不再是了。」他寒冷的望著她,似乎不帶絲毫情感:「你們神女一族美麗聖潔,寡人只殺得幾近滅族,何故留你一人,怎會只因兒女情長。」
慶菱貞獃獃看他:「陛下是要我出賣色相,要我用盡自身,來為你是么。」
宋華陽眉頭一皺,頃刻卻又消散:「身為神女,輔助君主是你應當做的。」
慶菱貞恨道:「我若不呢。」
「那寡人只好將你從未見過的胞弟給玉容昭儀做藥引子了。」
「還有一事,寡人未曾對你言過,只怕使你傷心,而今卻無所謂了。」
「你那從落生起便與你分離的生母,三年前就死了,是蒼海水難,葬身海水,屍身都無處尋覓。」
「而你弟弟,寡人已經命人保護起來了,你完成寡人交代給你的事情,來日寡人自會讓你們相見。」
「你我相伴數年,當是了解我的。」
她早已因之前的那幾句話而渾噩起來,心冷的不行,一時又覺得自己輕賤的不得了。
後幾日,懿昌國出了件大事。
北夷十三部中,婼羌部最嬌俏的女子和親而來,卻在隨行軍隊剛進了懿昌國境時,被北夷霍爾絡部的小王子霍瀛囂張劫下。
霍瀛怒馬握刀,烏黑的長發如墨隨風飄揚,是劍眉星目,鮮衣怒馬少年郎將,那時尚未入夜,天未漆黑,他卻跋扈笑的眼眸如星燦熠熠,語調無畏紈絝:「白雲珠!你怎能嫁給他人做妾?」
「是我霍瀛疼愛過的姑娘,自該是我霍瀛的妻!他懿昌帝又如何?我今日還偏要帶你回去!」
是場綺麗夢幻之仗,自古當權者少年無多情,霍瀛卻能為了她拼上自身,以百抵千。
最後,懿昌隨親隊伍竟就因這幾百北夷人馬而狼狽落敗,慶菱貞當時無聲躺在地上,望著藍天白雲,聽著耳邊風過,閉上眼。
那紅紗馬車裡端坐無聲的白雲珠,被霍瀛一把拉出來,白雲珠一見是他,狠狠將藏在袖中的小彎刀拿出,向他刺過去:「霍瀛!我誓死不與你走!」
霍瀛卻嬉皮笑臉的抓住她意欲行兇的手:「好,你不與我回北夷,我便與你天涯浪跡,好不好啊,小娘子?」
那之後的事情,她不太清楚了,她身上太疼了。
是四五處深可見骨的北夷彎刀傷。
不過這些傷卻不是霍瀛的人帶給自己的,是宋華陽。
宋華陽說了,旁人傷她,不如自己傷她。
一刀又一刀,她踉蹌的倒在地上也曾猜想,他是會心疼些自己的吧。
當夜,即將回去大靖南國的賀蘭舟一行人,發現了她。
賀蘭舟當即下了馬車,一言不發的將她抱起。
慶菱貞早已陷入昏迷,又發高熱,賀蘭舟一夜未眠,照看著她。
她睜開眼,見到自己躺在溫軟的大床上,床邊卧坐一人,面若冠玉,眉似朗月,眼如汪洋:「醒了。」
「你隨行迎北夷和親王女,何故出了事情。」他問。
「是誰傷了你。」他聲音輕輕的,卻帶著強烈的不滿。
她想到宋華陽命令自己的事情,鎮靜自若的娓娓道來:「北夷霍爾絡部的小王爺霍瀛帶著人馬劫走了婼羌部王女,而我們這些人,是被殃及的池魚罷了。」
「明日天亮,我便要繼續趕路,離開懿昌邊境了。」他情緒平淡,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一點離別的傷感似乎都無。
慶菱貞刻意的低下頭,沉默一陣子,又抬起頭,明亮的眼睛看他,帶著盼望:「帶我走吧。」
「懿昌國也好,華陽陛下也罷,這裡早就容不下我了。」她蒼涼的自嘲。
賀蘭舟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我是一個不受寵愛的傀儡太子,甚至不知何時會被從太子位上拉下來,跌入無邊的人間地獄。」
「如此也要跟隨嗎?」他更加蒼涼的自嘲。
慶菱貞卻笑了:「那殿下與我確是有緣。」
馬車內兩人正在對峙,而外卻忽然停了停,賀蘭舟回過神來,只聽外邊下人恭敬道:「殿下,已到了蒼海之境。」
九天,便從帝都到達了蒼海,還真是短暫。
慶菱貞不再與他置氣,只是低過頭,輕道了一句:「此次蒼海之行,望殿下謹慎,蘇幸短時間趕不過來,便是只有你我相互保護了。」
賀蘭舟意興緻起,卻輕佻的掐了掐她的臉蛋:「女子太聰明便如同屬下,失了情調,可軟玉溫香,才是女子溫柔處啊。」
外頭的將領正在垂首聽太子命令,只是不想竟聽到這樣一句風流話,一時覺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實何止是他一人,便是這九日來一同跟隨服侍在側的俾人禁軍,都覺得這位太子是有些荒唐的,迷戀婢女,日夜召其同行同住,似一點不顧及自己名聲,只為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