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爺沒了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去看三爺。
經過麥場,老遠就看見一個矮胖的身影在那裡對著一個掛起來的面袋子猛打猛踢。走近一看,原來是天扁,那面袋子里竟然裝著滿滿的一袋子石頭。
「扁蛋,什麼時候練上了,你這是什麼功夫啊,怎麼像外國的拳擊。」我取笑道。
「你個屁膽子,你懂個屁啊,我練的這是散打。」扁蛋嘲笑我。
「不會吧,就你這小樣,也能練散打?」我諷刺扁蛋道。
「怎麼了,我這種身材最適合玩散打了。」說著扁蛋露出自己的胳膊,那肌肉在當時的我看來,確實有些強悍。
「怎麼,去看你三爺那個老不死的啊?」扁蛋又開始亂噴。
「會不會說人話,你大才老不死呢。」我生氣道,在我們那裡把父親稱做大。
「哈哈,你小子就是欠扁。」說著扁蛋做出一副要揍我的模樣。
「怎麼,你媽的,你還要打我啊?」我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看我的臉色有些不對,扁蛋不再鬧了,他突然臉色認真的說:「你過來,我給你說件事。」
「有屁快放,我要走了。」我有些懶得搭理扁蛋。
「你小子,讀了個初中,還日能了你。」扁蛋又開始諷刺我。
「不說算了,我才不喜歡狗念經。」說著我就準備閃人。
扁蛋一把拉住我,說道:「我說的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可真得聽聽。」
沒等我再譏諷,扁蛋就開始唾沫星子滿天飛。
原來,三爺喝酒的那個晚上,扁蛋這傢伙剛好睡在他家的瓜地里,而他家的瓜地剛好就在磚廠附近,怕磚廠里的工人們晚上偷瓜,扁蛋不得不每天晚上都睡在瓜地里。
扁蛋說,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突然就肚子疼,於是就跑到一塊玉米地里去拉,當然他也聽到了三爺那屋裡「哥倆好,八匹馬」的划拳聲,可一聲凄厲發麻的聲音把扁蛋嚇了個半死。
在我們那裡把貓頭鷹叫做夜貓子,扁蛋說他當時正拉得高興,就聽見一聲夜貓子叫。
「咕咕、喵、啊……」
扁蛋形容著當時的叫聲,聽得我都有些頭皮發麻。要知道在我們那裡,晚上要聽見夜貓子叫,那第二天準定要死人。
扁蛋說那夜貓子的叫聲就像嬰兒的哭泣聲,在半夜裡聽來太駭人了,他連屁股都沒擦,就一溜煙地跑回了瓜地的窩棚。
然而第二天卻沒有聽到有人死的消息,只不過三爺在一場酒局之後,卻被送進了醫院,最後確診為胃癌。
聽了扁蛋的講述,我半信半疑,這傢伙不是故意給我製造點恐怖吧。
我急著去看三爺,顧不上扁蛋再在那裡胡扯,但扁蛋說的這夜貓子的叫聲沒過多久還真把我給嚇了個半死。
……
走進三爺家的上房,只見三爺坐在炕上靠窗戶的位置,那窗戶是用紙糊的,只有下邊一小塊裝的是玻璃,三爺就順著那玻璃瞅著屋子外邊。
記得三爺是身高馬大的,如今卻被胃癌折磨得皮包骨頭了,頭也只剩下碗那麼大,看的我都有些害怕,沒想到這胃癌對人的折磨會這麼厲害。
屋子裡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是來看三爺的,估計三爺的日子不長了,經常很少走動的鄉親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出現在這裡,有的人還帶了禮品來,連當時很是體面的袋裝牛奶都有。
送走了鄉親們,三奶拆開了袋裝牛奶的盒子,拿出一袋牛奶遞向三爺。
「娃他大,喝點吧。」三奶對三爺說道。
「你媽日了的,喝你媽皮啊,你給老子滾。」三爺一巴掌把牛奶打到了地上。
我看到三奶眼睛里滿含著熱淚,卻沒有流出來,她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牛奶,一句怨言都沒有說。
看到一旁驚慌失措的我,三爺也許覺得剛才有些過分。
「思奪,你是來看三爺的嗎?」三爺垂著頭,有氣無力的說道,似乎他連抬起頭來的力氣都沒有。
「是的,三爺,您還好吧。」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好什麼好,都快要上平了。」三爺嘆氣道。
我們那裡有一處山,鄉親們都把這山稱做平,而村裡但凡有人死了的,都是埋在這平上,三爺說的上平,就是說自己快要死了。
「不會的三爺,您好好吃飯,不要發脾氣,這病一定會好的。」我盡量地安慰著三爺。
三爺微微抬起頭,看了看我。
「你沒有帶你媳婦來嗎,三爺都快上平了,你就不讓我見見我的孫媳婦?」三爺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要知道我才是個剛上初二的學生,也就十三四歲,怎麼會有媳婦呢,三爺這問話,讓我一時語塞。
看我半天不說話,三爺有些生氣。
「你也太丟人了,你說你是咱們高家的大孫子,三爺都快要上平了,你還不讓三爺見見孫媳婦?」三爺說道。
面對三爺這樣的話,我不知道怎麼說,就算我真想找個媳婦,我的父母估計也不能答應吧,再說我也未必能找到。
離開了三爺家,我的心裡是難受的,雖然三爺很是嚴厲,但我知道三爺不想死,再說哪個人會想死呢,不然三爺也不會那樣的把一肚子的氣往三奶的身上發。
對於三爺說要見見孫媳婦,我覺得有些內疚,我甚至覺得我這個高家的大孫子有些不孝,三爺眼看都快不行了,我竟然還不能讓他見上孫媳婦。
沒有一個月,在一個漆黑的夜裡,三爺一口氣沒有上來,終於被胃癌折磨得撒手人寰。
我的爺爺跪在三爺的靈前嚎啕大哭,六十多歲的老男人的哭聲是那麼地悲愴。
「我的兄弟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人家都是哥哥先死,你怎麼就走到我前頭去了,你說這老天爺怎麼就不讓我先死啊……」。爺爺哭喊著。
爺爺的哭聲和一句句挖人心坎的話,使得每個孝子都開始放聲大哭,我也止不住地留下了年少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