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孤寂

「阿浩，你注意到了剛剛那個掃地的女人了么？叫阿秋的。」下山的路上，方之熙終於還是提起了阿秋。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體會到心神不寧。

第一次會忍不住在背後討論一個人。

自從他接手方氏集團，沒有一個人是他一眼看不清的，即便有，那第二眼也就看清了。

可這個阿秋。

他不是看不清，而是一看到就心緒不寧，沒法去看清。

還有那個行空，也然他莫名的煩躁。

阿浩是五年前調到方之熙身邊的，這幾年已經摸清楚了一點方之熙的脾氣。

方總七情六慾不上面，面冷心更冷，不過，你只要實話實說，就不會讓他厭煩。

「她看您的眼神似乎很不一樣，」阿毅猶豫著說，「還有那個住持，似乎在聽到您的名字時，反應也有些奇怪。」

見阿浩真的接他的話茬了，方之熙又覺得不想再聊下去。

「回去吧，這裡沒什麼可逗留的了。」方之熙道。

一時的失態以後，他又恢復了平時的清冷。

「是，方總。」阿浩雖然覺得方之熙今天有些怪怪的，不過想到大約是因為給爺爺找供奉祈福靈位的地方，心情有些不好，也就理解了。

一行人在縣長殷殷期盼的目光里離開了甘口縣。

來接機的是方之毅。

身後跟著的是大川。

當年爺爺他老人家帶著方之熙去美國催眠之前，讓他親自把和小秋接觸過的知道內情的人都安置了，不要讓方之熙再碰見。

知道內情的本就不多。

他安置了一批人，包括楚容。

小秋的新聞出來的時候，爺爺的爆料幫了大忙，小秋的照片流傳範圍並不廣。

方之毅出錢買斷了所有的新聞和一部分掛在網上的照片，只要不是用心在網上查，基本已經查不到當年的往事。

可是處理到大川的時候，他心軟了。

大川是跟著他年頭最長的心腹，脾氣很對他的胃口，又忠心耿耿，他便陽奉陰違，留下了大川。

見到方之熙從機場出口出來，方之毅就帶著大川迎了上去。

「小堂弟，你可回來了，你一走，我就忙得四腳朝天，我說你個集團總裁，能不能不要沒事東跑西顛的，我正經有自己的公司，不能老被你拉來救火好嗎！」方之毅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方之熙就冷著臉：「什麼小堂弟，你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能不能有點正形。」

方之熙和方之毅這兩年越發的掉了個個，方之毅經常被方之熙訓話，一點哥哥的面子也無。

方之毅就嘿嘿嘿的笑，心裡卻在嘆氣：老爺子把方之熙折騰來折騰去，弄得跟個冰箱里出來的冰棍似得，一點熱氣也無。真不知道老頭子是怎麼想的。現在倒好，老爺子自己一撒手走了，剩下自己這個熱臉來貼弟弟的冰櫃屁股。

「熙哥。」大川恭敬上前跟方之熙打招呼。

現在的方之熙，連他也覺得敬畏，不敢放肆。

方之熙只是被抹去了和小秋有關的記憶，其他的人卻無猶，自然還記得大川。

跟大川點頭示意，臉色仍是冷然。

不過大川在方之熙面前還是不敢多說話，說多錯多，生怕又碰到了熙哥哪片逆鱗。

畢竟當年的事情是被下了封口令的。

五年前，毅哥能留下自己已是萬幸，可別自己砸了自己的飯碗。

方之熙一行人先回了公司，方之毅把這段時間自己手裡過的文件給方之熙過目交接。

方之熙看完了這一堆文件，疲憊的揉著眉頭。

「堂哥，我想休息一段時間。」他輕聲道，自從去過三時寺以後，他的心就總是心浮氣躁的。

大約是這段時間爺爺過世，他又要穩定集團，太勞累的緣故。

「你休想，你一走，這事情又到了我的頭上。你知道那幫老頭有多難打交道嗎？當年你去逍遙自在的當明星去了，你知道我累死累活的都胃出血了嗎？」

「我現在每年有方氏集團的大筆分紅，手裡還有自己說了算的小公司，小日子過得不知道多舒坦，你別想再拉我下這個火坑。」

「再說了，方家這些七七八八的親戚都祖宗一樣難伺候，我面活心軟，總被他們拿捏住，還是得你這個冷麵大神才鎮得住他們。」

方之毅對他的回應是斷然的拒絕，還有一連串的抗議。

「行了，行了，不過就是一提罷了，我就一句話，引出你一大堆牢騷。」方之熙無奈的說。

「我晚上去夜店，你去不去？」方之毅笑眯眯的引誘一本正經的冰塊，「以前你偶爾還和我去玩玩的。」

「你也知道是以前了，」方之熙毫不動心，趕著方之毅，「快走快走，玩你的去。」

兩人又閑嗑了幾句，方之毅才走了。

外間里，坐在茶水間喝茶的大川看到方之毅出來，連忙跟過來。

進了電梯間，看著電梯的樓層一個一個往下跳，方之毅就嘆了口氣。

「阿熙現在……」想想又有點心酸，說不下去。

他不是不想讓阿熙放手休息，而是阿熙現在實在冷情的不像樣子。

總讓他擔心，若是沒有方氏集團這個俗事拖著他，只怕他就要一去不回，自己找個地方冷冰冰的呆著，不見任何人了。

大川沉默，做為當年的見證人，他見過方之熙和小秋在一起時，眉目靈動，神采飛揚，溫暖愜意的樣子。

也就對方之熙現在冷冷清清心如磐石的樣子更深有體會。

「其實我這兩年偷偷找過小秋。」方之毅突然說。

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大川驚道：「毅哥！」

方之毅就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不會插手這件事情的。以爺爺的閱歷和對阿熙的關愛，他既然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況且，」方之毅苦笑，「以我的手段，居然完全沒有一點點小秋的線索，這女人也是了得的。」

「也不知道當年爺爺到底對小秋說了什麼，讓她心甘情願的離開阿熙，還走得這麼突然，這麼絕然。」

大川眯起眼睛，回想起當年小秋那雙澄澈的眼睛，喃喃道：「她不是那種女人，要是願意自己離開，一定是為了熙哥好。」

「為了阿熙好？」方之毅怪聲怪氣的，也著眼睛反問大川：「你哪隻眼睛看到阿熙好了？」

電梯「叮」一聲響，一樓大廳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閉上嘴巴，結束了這段突然開始的對話，沉默的向外走去。

方氏集團21樓，隨著方之毅的離開，總裁辦公室里就沉寂了下來。

21層雖然燈火通明，還有兩個總裁助理在處理工作，可卻鴉雀無聲。

方之熙安靜的坐在總裁椅里，落地窗外是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窗里是一片死寂。

就如同他的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別人覺得好笑的，他不覺得好笑；別人覺得難受的，他也沒什麼感覺。

就像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蒙住了他的感官，讓他與世隔絕。

孤零零的一個人看著眾生萬象或嗔或痴。

他冷靜，客觀，還有……

冷血。

他記得上一個被併購的公司老闆在慘然簽完合同的時候，是用這個詞這樣說他來著。

冷血？

可是他記憶里從前的自己好像不是這樣的，他會生氣，會笑，也會難受。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