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家

第101章 家

張直的傷因為救治及時,大夫說只要假以時日,一個月差不多就能下地行走,不會留下癥狀。

我在宮中又留了兩日,一來放心不下小苔他們,二來也是因出行一事。

那日商議后,我和司夜改變了原本的計劃。

由於近期耽誤了些時日,五月已至,我便不再先行回去等候,而是乾脆和司夜一同出宮回趟將軍府,再一同往西走。好在他早稟明了聖上擇選宮外封地一事,此時並不突兀。

這樣對我自然是有很多好處。這裡沒有手機,免去之後匯合可能的麻煩,還能讓我更容易被家裡「放行」,畢竟「幫王爺挑選封地」可比毫無理由的出遠門要來的靠譜。

只是,雲合城位於西南邊境,我們之前商定的路線是往西走,後段慢慢向南,而鉞氏鎮位於偏北的位置,明顯會讓司夜多跑出一段路。

本來還有些歉疚,但他悠悠地來了一句「之前也不知是誰邀我去她家,如今看來,可能不過客套」,我立馬同意了這個提議。

我心知,如果真的能在雲合城找到回去的方法,不管我是當機立斷地回到我的時代,還是儘力和這裡的人好好道別後離開,漫長的未來都將和司夜永不再見。

他對我而言,是除卻家人外,很重要的存在。

最開始,我只是因其身世生出憐惜,對這個美人少年有幾分留意;然後,由於他慣來面冷心熱的彆扭性格,自恃心理成熟的我多出包容「壞脾氣弟弟」的感覺;再之後,他幾次三番不惜生命地位的救助,讓我感激之餘,不知不覺在心中留了一個叫「司夜」的安心角落。

能幸運地擁有這樣的朋友,即便我並沒有什麼能力,可若他有什麼想做的事,想要的東西,我都想趁著還在這裡時努力為他做到。

況且,請他到家中,是我的承諾。

相比陸青,我並未有意疏遠司夜——忘記一個朋友可能要容易的多,所以我依舊維持了原來的相處模式,不想讓敏感的他有類似被背叛的感覺。

不知是對是錯,但能肯定的是,那一天到來時,至少他身邊有沐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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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出行日期后,我儘快安排了小苔和張直兩兄妹在遠來客棧安心修養,並留了些銀子。待張直傷好,讓兩人拿著我的書信來鉞氏鎮將軍府,韓府定會給他們安排一個去處。

小苔懂得我的苦心后,沒有再動不動就下跪感恩,也漸漸對三年後的團聚生出了渴望,談及此,眼神里有了些許光芒。只是她多半時候都是沉默的,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在窗邊一呆坐便是幾個時辰。

她表哥張直因為是半個痴兒,反倒還好些,見到我總是憨憨的笑著,有時還會開口招呼一聲,「姑娘,哦……不是,是郡主,來了。」

他也許並不知道姑娘和郡主有多大的分別,不過又有什麼關係。那日默默放走我們,他即便不懂其中緣由,卻依照自己那顆透明無暇的心來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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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一番,眼看就到了出宮的日子。

這些天來,我卻是一次也未曾見過陸青。

聽聞他遵從皇命,這幾日都帶著蘭茵貴客遊歷京城近郊。這話多半是從福全口中聽來的,據說宮中不少人都在議論紛紛,說這位少年將軍,不但生得丰神俊朗,能力也很是了得,頗受聖上器重;至於那位出眾又直爽的公主,見過的人都看得出她對他的青睞之意。

所以陸青年紀輕輕,卻已成了令人艷羨的風流人物。

我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要和他道別,因一直見不得人,便也無從說起。

直到出行前一日,我寫了封信託侍官帶給他,信上也沒有多說,只道司夜要外出擇選封地,我將與其同行,且近期會先回鉞氏鎮,讓陸青儘管安心。

我想了又想,又加上了一句:兄長是出類拔萃之人,得以世間最好相配。

聰明如他,定能讀懂我的祝福——不管這最好的人是不是那位公主,他都值得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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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就此隔空離別,孰料,送信當日晚膳后不久,陸青忽然到了寒秋殿。

婢女將他引進來時,我正站在熟悉的小院里,一回頭,便看到那張印在心底深處的容顏。

目光相觸的一瞬,他停下腳步,俊挺的身姿一動不動地筆直站著,若不是晚風催動下衣角烈烈舞動,整個人似是化作了一尊雕像。

不管是曾經的穩重少年,還是如今立下功勛的將軍,他依舊是那副熟悉的好看模樣,清俊秀致的五官,溫潤淡漠的氣質,融合成這麼一個世無其二、玉骨風姿的人。

他靜靜凝望過來,那雙澄澈的長眸,似乎把所有山河湖海之水的靈氣,都結成了兩潭深邃無底的墨淵。

令人無從躲閃,不能望,亦不能忘。

我們相對站著,誰也沒有打破這寧靜。有一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所以,他眼中才會有了悲傷的神色。

可是,我還未能確定,他忽然移開了眼睛。

「明日出發嗎?」他淡淡問道。

「嗯。」我點頭。

「保重。」他繼續道。

「你也是。」我心中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覺得他那裡有什麼不同,卻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對。

又是一陣沉默。

我拘謹地站著,尋思要不要問問花守的事——作為妹妹,也應關心一下吧?

誰料剛要開口,他偏開臉,語氣平直道:「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

我一怔,看著他難辨情緒的側臉,腦中竟然一片空白,許久才道:「也沒有什麼。」

「是嗎……」他唇角忽然一挑,露出了似笑的表情。可半垂的眼角,讓這個笑容好像浸在一層潮濕的苦意中。

不知過了多久。

等他慢慢轉過臉,清潤的面孔上恢復了從容淡漠,像是要驗證剛才異樣是我的敏感多疑一般,陸青極其自然地輕聲著:「明日我還有要事,就不來送你了。」

「嗯。」我訥訥回道。

「我走了。」他微一頷首,定定看了我一眼。下一秒,就利索地轉身離開。

縱是禮節周全,我忽然間卻感到一絲莫名的心悸。

搖了搖頭,我苦笑道,也許真是自己多想了——他原本就是清冷從容的人,又是生殺予奪的將軍,離別本該如此果斷。

儘管……曾經在這座寒秋殿里,他也曾因遠去南疆而生出了眷戀不舍。不過,以後若再有類似的情況,他不舍的,該是未來的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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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那天,我和司夜分乘坐攆,一同回了鉞氏鎮。這次隨行的只有沐悅和王爺護衛,福全他們則是要等到封地既定再出宮。

提前報備之下,府上雖遵從低調不聲張的原則,但為了表示對王爺身份的敬重,依舊還是派了人從城外幾里路就開始迎接。

怕司夜不適,我一回家就趕緊私下找娘說明,之後千萬不要這麼興師動眾,最好能把他當成二哥那樣的家人來對待,要不然整得像王爺微服私訪似的,我帶他回來的意義就沒有了。

娘聽聞有些茫然,不盡明白,卻也努力照做,除了執意將他安排在提早準備的布置講究的「貴賓房」,其餘也就任我去了。

司夜不是那種外向熱鬧的性子,我原本還擔心他的冷臉會讓府內眾人不得心安——讓下人總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沒料,他自進府來,即使不常笑語,卻也總是放鬆閑適的神情。加上他原本對生活並沒有多少苛刻之處,此番又帶了沐悅,自然沒有什麼多餘的吩咐。

故而一天下來,就在府內收穫了「王爺真是親和」、「王爺面由心生,長的那樣好看,還難得的好相處」、「難得如此身份尊貴卻半點不挑剔的人」等等評價,就連秋香也說了好幾次覺得王爺風度斐然的好話。

這著實讓我始料未及。就好比,我這個家長帶著壞脾氣的孩子上學,本來忐忑不安的,居然還收穫了一堆嘉賞般,欣喜中帶著幾分難言的情緒。

我把府內人評價和這比喻說給司夜他們聽,沐悅立馬噗嗤一聲笑了。

司夜坐著靜靜聽完,面無表情道:「所以,你是覺得沒能有替我說好話和解釋的機會,有些遺憾?」

「也許是有點。」我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

「那你放心,我明日便可讓你有這個機會。」

「哎,哎,玩笑而已嗎,你可別生氣了。」我趕忙挽回局面,要是司夜真「率性而為」,恐怕府內人就得處於高壓之下了。

他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難道,沒人說別的什麼?」

「什麼?」我隨口問道:「你還想聽多少誇讚?要知道,我二哥也是出了名的俊俏,所以府上人早就眼界開闊,能說出這些已經是夠高的讚譽了。」

司夜半垂頭,並不做聲。

沐悅望著我,眼神忽然微微往地上瞥了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我便明白了——他現在多半時候並沒有用輪椅,而是靠雙足行走,練得多了,不注意真看不出和其他人的差別,但若是留心盯著,還是能發現他行走中肩膀有些許的高低不平。

我回望著沐悅,她面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黯淡。

「郡主,我還有一點事,就先退下了。」她啟口道,說罷就出了門。

說起來,沐悅一到將軍府,就跟著秋香和管家他們忙前忙后,加上善解人意、做事妥帖,府內人都很喜歡這個柔美能幹的姑娘。

她這一走,室內就剩下我和司夜倆人。

我輕咳了一聲,故作輕鬆道:「倒也說了些別的,不過,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司夜抬頭,定定看著我,面色緊繃卻佯裝無畏,「你儘管說吧……我也不是沒聽過。」

「你這話說的也太自大了吧。」我嗤了一聲,「他們說,要不是提前知道王爺是我的摯友,還以為我走了多大的狗屎運,能帶這麼一個神仙樣的姑爺回來。」

司夜原本已經準備蹙起的眉,突然就停在那裡,愣愣地看著我。一雙杏目眼角微微下垂,像一隻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狗,無辜又可愛。

「你這什麼表情?」我故意逗他,「我可不是要高攀。只是身為姑娘家,被大家說配不上你難免還是有點受挫的嘛。神仙不也要吃飯放屁,誰比誰,都不是完美無缺的。」

他這才回過神來,靜靜望了我一眼,下一秒,果然又恢復了鄙夷的神態,「你一個姑娘家,說什麼放屁,難怪自己府上的人也笑你。」

「笑就笑嘛,我又不會少塊肉。」我嘻嘻回道,「我之前天天穿著粗布衣物爬樹上看書,好些人痛心疾首地勸我做個動靜咸宜的大小姐。可那些聽話的小姐們只顧遵照別人的意思活著,哪裡能過出我這樣的樂趣。」

司夜鼻端哼出一口氣,望著我懶洋洋道:「你倒是洒脫,自知沒有動靜咸宜的天賦,就乾脆自娛自樂。」

說這話時,他神色完全放鬆下來,雖然還帶著幾分嘲弄的樣子,但眼睛里卻含著星星點點,連自己也沒發覺的笑意。

「你要不要試試?」我斗膽提議道。

我常躺的是自己屋外那顆歪脖子大樹,不高不低的地方正好有幾個分支,既能承重,爬上去也不費力。

「不要。」他斷然回絕,看著我有些遺憾的臉,居然有幾分得意的補充道:「畢竟我是身份高貴、神仙一樣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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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秋香說,就在我進京那段時間,卿吟恰好回來了一陣,還找過我,聽說我不在,頗為遺憾地離開了。

此外,就是陶府派人遞了一封請柬,打開一看,原來是陶正邀我到茶館一聚。

他是茶館的少東家,消息靈通並不意外,意外的是,自從夫子那件事之後,這個向來恪守禮儀、保守端正的君子能不拘性別之分,以朋友之禮平等待之。

這在男女地位並不平等的時代,實在是令人欣慰。

我決定帶著司夜一同赴宴。

他本就生得俊美,氣質斐然,為了不讓他過於引人注目,自然是不能穿那些明顯帶著權威象徵的華麗貴氣的衣服,於是我讓秋香準備了幾件顏色素淡,料子上等卻不張揚的服飾。

他倒也不挑剔,隨手挑了件灰藍色的緞衫,除了我送他的「桃子」玉冠,其餘配飾一律囑咐沐悅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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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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