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桃子
不待他拒絕,我立刻吭吭哧哧講了起來,「我以前聽人說起過,我們每個人在降生到世間之前,都是上帝……不對,都是上天果園裡的一個……一個桃子。」
果不其然,他面上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我。
我心一橫,繼續道,「上天會將一些桃子丟下人間,它們就成了女子肚中的胎兒,也就是我們這些凡人。可是呢,人都是不完美的,因為上天會在丟下這些果子之前,把每個果子咬上一口,這些果子被咬的部分就是他們作為凡人的不足,以及在世間即將歷經的坎坷考驗。」
見他沒有出言打斷,我偷瞄了他一眼,越講越順,「人和動物都有愛美之心,上天當然也有。一堆果子里,有的會特別好看,特別美味,所以,上天在咬的時候就一不小心多咬了一些。那些果子掉落人間之後,遇到的坎坷就會比別人多。他們誤以為自己不如別人,卻不知道,自己其實才是更受寵愛的。」
這個故事,是我把現代書上看到的即興改編了一些。讀過那麼多雞湯故事,唯有這麼一個,總是深深印在心裡,猶如秘密的護身符,陪我走過了許多心情鬱郁的時光。
「你當我是小孩?」司夜看著我,微眯了雙目,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道。
「你不相信嗎?」我訕訕地笑著,「我一直都相信的。」
司夜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壓制情緒,再開口時,果決地高喊,「沐悅,送客。」自己飛快地轉身離開,一副絕不與我多呆,生怕拉低了智商的模樣。
與上次來這裡一樣,沐悅的表情依舊柔和中又有幾分歉疚,「秋律君他……」
我無奈地擺擺手,示意她這次不用再辛苦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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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獻了私藏的「桃子論」大招后,我回到寒秋殿,苦思冥想也不知如何開解司夜。
我深知,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我根本沒有立場去告訴他該怎麼寬容以對。他已經熬過來的那些苦痛,也許我自己都承受不了,又怎麼能指手畫腳地告訴別人該怎麼做。
最終,我想了又想,覺得司夜說出的那些話,必定是他內心中的隱痛,而逼出這些隱痛的起因,追根究底就是我。所以我近期不出現他面前,他可能會慢慢好過一點。於是,我黯然之餘,還是托福全帶去口信,言明這段時間不會再打擾,讓他安心修養。
陸青見我從鳳悟殿回來神色異常,擔心之下問了幾句。我將司夜的經歷告訴他,內心存著一絲希望——陸青那麼聰明,也許會有辦法寬慰。
可他聽罷,只輕輕搖頭,「過去的傷害已經發生,無法抹殺。小妹,你幫不了秋律君什麼,我也如此。他只有自己慢慢撫平這道心結。」
「他要不是這樣的身份就好了。」我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唏噓:「不管在哪兒,宮裡都是可怕的地方,連朝夕相伴的人都能轉瞬背叛。」
「我不會。」陸青忽然轉過頭,一雙深如墨潭的眼眸看定我,一字一句道,「不管何時何地,我絕對不會。」
我本來有些悵然,聽聞陸青突如其來的鄭重承諾,不禁有些感動,「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是家人嘛。」
陸青幽深的眸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后,他輕輕揚起唇角。
而我此時望著他,才恍然發現,原來入宮后的這些日子,他清俊的眉目間,已平添了許多男子的堅毅。
在我那個時代還算是少年的他,在這裡,確實已經是個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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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請這邊走。」領路的婢女款款前行之餘,轉過頭來細緻指引。
我一邊努力端莊走著,一邊悄悄扯著身上繁瑣的衣飾想要舒服一些,壓低聲問道:「皇後娘娘突然召喚我,除了說去雅苑賞菊,可還有別的事?」
「奴婢不知。皇後娘娘只交代奴婢,說是雅苑的菊花開的甚好,邀郡主同賞。」婢女微笑著把剛才在寒秋殿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看來從她這裡是打聽不到什麼有用消息了。毫無準備下得此召見,我不由暗自頭疼。
入宮兩個月,除了秋律君和三王爺,我還沒怎麼與宮裡其他主子接觸過。今日,素未謀面的後宮之主——王皇后突然召見,不知是何緣由。我有些忐忑,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有張嬤嬤提前教學,我現在對宮中禮儀較為熟悉,應該不至於惹事。
到了雅苑,我驚異地發現,聖上和陸青竟然也在。
自那日後,對我而言就只存在與印象中的年輕君王,此時正淡漠地看過來。
我微怔片刻,立即反應過來,趕緊參見。他抬抬手,示意我坐下。
陸青也略偏過頭看向我,神情平和。我不自覺地放下心來。
雅苑的正中高位擺著一張長台,年輕的聖上和皇后並坐。兩側是兩條案幾,一側坐著兩位年輕女子——從裝扮來看,應該是聖上目前僅有的兩位妃子,息妃、何妃;我走到另一側,陸青身旁坐下。
聖上今日一身墨青便服,腰間纏了一道明黃的腰帶,眉目清俊,眼神銳利,比我初次見到時更顯威嚴氣勢。
王皇後身著絳紫錦袍,衣襟以上露出的小片肌膚瑩白如玉。她面容端雅柔美,墨緞烏髮結成雍容的凌雲髻,頭頂上赤金銜珠鳳冠光芒流轉,此外再無繁飾。
她抬手示意婢女給我上茶,淺笑著解釋道:「郡主妹妹住的遠了些,天已冷,茶易涼,是故要等你來后再布上。這是碧雪尖,請妹妹品嘗。」
我連忙笑回:「謝皇後娘娘,娘娘心細,想的如此周到。」說罷,文雅地端起茶,吃了一口,贊道:「清洌甘香,好茶。」
王皇后溫和一笑,「你喜歡就好。」
聖上看著我的舉動,面上似笑非笑,「看來安樂郡主在宮中住的還算習慣,禮節長進不少。」
我忙躬身伏在幾墊上,「幸得聖上恩澤,一切安好。」
「聽說,你與秋律君交情不錯?」他淡淡道。
「蒙聖上恩准,我常在東湖閣看書。後來知道這是秋律君母親常寧公主的書閣后,就對秋律君也同懷感激之情。」
「宮中難得有女子喜讀書,你這點倒和姑姑相似。」
「聖上抬舉,我不過是聊以消遣,萬萬比不上常寧公主。」
「也算不錯了。」他噙了口茶,不緊不慢道:「難怪肅翰言對你頗為賞識。說起來,他的小兒子肅玦在國學府里也是拔尖,你已見過,如何?」
他話音剛落,我餘光瞄到案幾下陸青的手指微不可見地蜷縮——難道這個問題里有什麼陷阱?
無暇細想,我小心應道:「肅太師為人忠正寬厚,其子必然也不遜色。只是且歌除了上次匆匆照面,並無其他接觸。」
聖上漫不經心地放下杯盞,似隨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走動走動。韓將軍在邊境為我守護疆土,你在這宮中安享郡主之位,就當我犒勞你父親了。」
多走動?和肅家?我一頭霧水,摸不透他是閑聊還是別有深意,只能口中誠謝,頷首應諾。
聖上意味難辨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移開,轉向一旁端莊秀美的王皇后,「她在宮中,也勞皇后費心。」
王皇后低頭,溫婉回道:「聖上放心,我已挑了些上好衣飾差人送去,今後郡主妹妹的事我都會親自安排,以慰韓將軍為國辛勞之心。」
「如此甚好。」聖上點頭,「今日本就是皇后的小宴,我就不打攪了。陸青,走吧。」說罷,他利落起身,向外走去。
王皇后和妃子們連忙起身恭送。
陸青和我也站起來。他看了我一眼,我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擔心。他垂下一雙長眸,沖在座的皇后和妃子們抬手行禮,繼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