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命（六）
金山玉苑雖美，卻有太多人為雕琢，故美就成為偽，偽與美從不兩全！一次次修整的面容，一身身百變的裝扮，一回回盲目的跟風，只能暴露心靈的膚淺，靈魂的低俗，實無美可言。
吳晴喜歡自然的風景，不喜歡人為的奇迹，只有當你心存謙卑和敬畏，才會真正懂得，什麼叫奇迹。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金山，也是最後一次，她來了，就不準備活著離開。我可以愛你，卻絕不會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愛，從來都是有緣有由，講代價，講限度的。失控的愛，不是愛，而是害。
碧湖清如許，一覽無餘，水波清揚，別無一物！
「野有蔓草，零露團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笙戈坐在湖邊，輕輕唱道。
「公子，晴兒來了。」
吳晴站在他身後，如其影子。
笙戈示意她坐下，像小時一樣，並坐在河邊，光滑的腳丫，清清的河水。
「孔碩等人，是你放走的？」
笙戈問。
「是，公子。」
「真心叫我公子的，從來只有你一人。這樣子，我很難辦的。」
「晴兒的命，是公子救的，卻背叛了公子，晴兒甘願一死，以贖其罪！」
「不願死的人，都被我賜死了；甘願死的人，我偏令其活著。雖活著，罰是不能免的，你可願意？」
「晴兒願意。」
「好，去武王陵閉關一月吧。去吧，我會派人送你進去的。」
墓門關閉，卻關不上心門。
笙戈躺在碧湖岸，看著手心的那團幽光，它有無邊國土、無數眾生、不可思議威能。《莊子·知北游》有言，「是其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腐朽。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若達「化腐朽為神奇」的至化之境，向來靠的是心、靈、神、魂，而不是凡胎、肉身。我之所以在這裡，不是功力未至，實是心之所系。你是我心中最後的善良，僅存的良知，我怎能殺你？殺了你，就是殺了我自己。武王陵有異法，能隔絕感知，你既想讓他來，就如你之願吧！
巴丹吉林沙漠的東部邊緣，卑移山的冰雪融水，滋養了一個秘境。狄王葛生於此建城，名巴彥浩特，意為富饒的城。巴彥浩特，東擁卑移，西依大漠，北枕營盤，南臨鹿苑，有三大天然奇景。一為「卑移積玉」，指海拔高3656米的卑移山主峰，終年積雪；二為「金盆卧龍」，指坐落於此富庶之地的狄王大帳；三為「葡萄倒流」，指地下潛水受壓成泉，噴出地面猶如葡萄串。
旱海與青丘雖遠，但風是通的，水是連的。青丘緊張的局勢，早傳到了旱海各地，七部的狄人，都自發武裝了起來，集結在巴彥浩特，在營盤山紮下大營。
「狄王，南征吧！是時候，和青丘人算總賬了。」
狄王不下命令，大軍不能出征。
近日，天空的大雁，紛紛自發墜地，是冀伯之妹孔明妃到了，她的美麗，讓南飛的大雁，都驚呆的忘了扇動翅膀，墜落而下。
「若何，若何？」
狄人聚集在狄王的大帳，等著她出來。
「葛生收留了我們，卻不同意發兵。」
她說。
「族人們，不要心急！凡爾等所願，皆要圓滿，這是我自天火中所見！回歸的路正開啟，這一天已不遠！這一天已不遠，青丘必被黃沙吞噬，必被烈火焚燒！這一天已不遠，有罪的人要受罰，有功德的人要受賞！族人們，這一天已不遠，不要急，在有光、無光、可見、不可見之地，人人要誦讀《金剛經》，我們的慈父，悉知是人，悉見是人。」
大尊者烏蘭唱誦道。
那一夜，天似明似不明，似暗似不暗，所有睡著的人、沒睡著的人，所有耳聰的人、耳聾的人，所有目明的人、眼瞎的人，都看見如來的相，聽見如來的聲。凡所見，非由身，而由心。
巴彥浩特沸騰了，一切男人、女人，不論老少都拿起了武器，不會走的幼兒就負在背上，抱在懷中，狄人要從這裡出發，南征青丘。遠方的族人，像入海的河流，向這裡聚集。沙漠中的所有生靈，有毒的角蝮蛇、龐大的沙蚺、恐怖的眼鏡蛇、可愛的兔子、溫順的綿羊、駱駝、野馬、黃牛、跳鼠、鼴鼠、大耳狐、金蠍、蜘蛛、甲蟲、變色龍、蹼趾虎、栗翅鷹、伯勞鳥、沙漠象、獅等等，天上、地上、地下，像旱海的沙一樣多，天敵和獵物，相安而無事，匯聚成滾滾洪流，向巴彥浩特而來，他們要和狄人一道，南征青丘！
狄王葛生騎在太陽上，再也坐不住了，怒吼的江河，衝破了堤壩，已不可阻擋。
「狄王，帳外有南人求見！」
衛兵報告。
是她嗎？葛生沖了出去。追魂，是追魂，可來者不是她。是啊，她若來了，我豈會不知。人說，有情人心有靈犀，這靈犀正在減弱，漸隱漸無。來者是他結拜的兄弟，冀伯孔碩，和幽伯嚴觀、平伯管齊。三人靠著賀蘭，已不能站立。
「快將遠方的客人，迎到最好的帳中，端上香醇的奶茶、細嫩的羊肉，用我們的熱情，餵飽他們飢餓的肚子，消除他們奔波的勞苦！」
狄王葛生下令。
「不，狄王，我的義弟！我們來此，不是為了美食和休息。奶茶，解不了我們的渴；羊肉，填不飽我們的胃；休息，撫慰不了我們的身軀。我們需要狄王披上爍日戰袍，抽出映月彎刀，吹響震天戰角，帶領狄人，殺向青丘。無辜的青丘人、伯人，陷於魔爪，正盼解救，如久旱望甘霖，嬰孩望父母。狄王，我的義弟！你心中的美麗月亮，那位善良的姑娘，不是為了我們三人，而是為了百千萬億的生靈，才選擇了犧牲。她放了我們，卻不肯離開，已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現在，只有你能救她。假如她死了，我們三人絕不苟活！」
冀伯孔碩推開攙扶的姑娘，像卑移山一樣站著，氣貫長虹，義薄雲天。
「南征，南征，南征！」
狄王葛生著甲、披袍、抽刀，仰天怒吼！
驚天動地的號角，響徹八千里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