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風滿樓
近日重毓的行蹤愈發神秘，天蒙蒙亮便出門，暮色蒼茫時才歸，話也愈來愈少。
府里本就人少，主子又成天見不著影，幾個丫鬟閑得也厲害，每天就是澆澆花掃掃院子，叫其他府邸里整天忙得找不著北的丫鬟羨慕得要命。
然而這清閑日子還沒過上三天，十一府里就陷入了一個怪象。
府上剛用完早膳不久，一個暫居於重陽府里名喚小恕的女子在外頭敲門環，說她的一位故人在府里，特來拜見。隨後不久，八皇子重颯緊接而來，再過上半個時辰左右，十皇子重陽也笑嘻嘻的來上門拜訪。
說來怪異，這三人都不是為重毓而來的，一個接一個直往十一皇子的伴讀住的予生殿里跑，一待就是一天。
雖說他們不是主子，可好歹也有兩個皇子不是？
起初丫鬟們還很新奇，端茶送水上糕點很是殷勤，自家主子都沒喝上她們一杯熱茶，一天下來凈往伴讀的房裡跑了。
本以為他們三人接踵而至不過是個巧合，誰知這種情況竟接連了七八天，其中一個若是來晚了些，下一個也會姍姍來遲。
若只是來坐坐便罷了，偏生其中十皇子重陽性情尤其古怪暴躁，不是怪丫鬟們茶泡澀了就是罵她們笨手笨腳，動不動還要打人，難伺候得很，惹得幾個丫鬟紛紛向府里的掌事姑姑抱怨。
春歸一頭霧水，特意起了個大早，她追上重毓的時候，重毓剛出府還未走遠。
「殿下，近些日子——」
重毓面沉如水，噓了一聲，「他們來，好生伺候著就是了。」
原來殿下都知道……春歸連連點頭，焦慮不安地搔了搔眉毛，見重毓要走，慌忙上前追問：「殿下，用不用轎子？」
「春歸，」重毓回頭看著她，定定地說：「回去罷。」
重毓此前從未有過這般冷淡嚴肅的神情，雖然並不怎的愛笑，卻也總是和氣的。春歸被她嚇得一愣，心底無端發涼，忙行禮告退。
殿下好像變了，而且變化很大。
像是換了一個人。
也不知是不是春歸同重毓提了一番的緣故，翌日府里沒有出現重陽的身影，往後亦是。
說起這事兒，重陽府里的家丁也很好奇。
這重陽自從回王都以來，逮著機會便跟在重颯的屁股後頭，熱情得恨不得不能變成重颯的貼身丫鬟，哪怕是重颯不在的時候，也是張口閉口的「哥哥」。
家丁們聽久了也覺得奇怪，人家八殿下的親妹妹都沒叫得這麼親熱，重陽歸根到底不過是個表弟，至於么？
尤其是最近，天天帶著人跟在重颯後頭往重毓府裡頭跑，一待就是一整天，回來就大發脾氣，動不動就把讓他不順眼的下人打得頭破血流，惹得府里的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招惹了這個祖宗。
直到有一天，重陽突然安生了。
他不追著重颯跑了，性情也跟著大變，不再暴跳如雷，只是往日里打起人來臉上還有點兒人氣，如今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就那麼黯然獃滯地盯著天花板看一整天。
有人說，重陽在和重颯搶女人，搶那個他從外頭帶回來的江湖女子。
這一天，重陽破天荒地下了床，臉上也有了些許笑容，似乎是想開了。
重陽叫了個平日里頗得他心的機靈太監，讓那太監陪他對弈。
這太監名叫容雲，家裡沒出事前也是個世家子弟，棋藝雖然精湛，同重陽下起來卻不怎麼常贏，輸得也算合理，叫重陽越下越起勁，一盤接一盤，飯都沒顧上吃。
約莫黃昏時刻，那個叫小恕的江湖女子忽然提前回來了——以往她總是要在外頭待到深夜才會回來。有個家丁瞧見她兩眼通紅，抹著眼睛飛快跑進了重陽之前給她安排的廂房，在裡頭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那家丁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連忙跑去告訴正在下棋的重陽。
「誰叫你進來的？滾。」
重陽瞥了他一眼，手裡舉著枚棋子。
家丁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皮，灰溜溜地退出了茶房，怎麼想也想不通重陽怎會是這個態度。
原本他還以為能趁機撈筆賞錢呢。
「一頭蠢豬罷了，殿下彆氣壞了身子。」容雲生了副乾淨陰柔的皮囊，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
事實上，他今年已九十有七，渡了三劫。
重陽抬眸看了容雲一眼，哂笑一聲，冷不丁一把掀翻了棋盤，黑白棋子摔在地上，嘩啦作響。容雲面色不變，當即跪下。
「起來。」重陽臉上頗有鬱結之色，也不知在同誰說，只隱約聽得他低啞道：「怎麼就看上她呢？」
容雲低著頭仍跪在地上，烏黑的瞳子微微一轉，作出副殷勤的笑臉來，手腳並用地爬到重陽身前給他捶起了腿。
容雲低聲說：「奴才斗膽，想為殿下分憂。」
「呵。」重陽無力一笑，閉上了眼睛，喃喃道：「你可知道那賤人方才為什麼哭著回來？」
容雲說：「依奴才拙見，許是為情。」
「你倒聰明。」重陽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再猜猜，她是為誰所傷？」
「奴才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重陽皺著空空如也的眉頭，揉了揉眉心，嗤笑一聲，「這婊子不知天高地厚，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看上了重毓豢養在府里的面首。」
「殿下說的可是那位姓顏的伴讀？」容雲頓了頓，「奴才見過他幾次，相貌確實不錯。」
重陽冷哼一聲，「此人還算聰明，曉得孰輕孰重，沒看上那輕浪婆娘。反倒是哥哥……他真是糊塗！」
容雲神情微變，站起來給重陽捏起了肩，柔聲安慰道：「男人嘛，一看到美麗女子總會失些心智。尤其是殿下帶回來的那位姑娘，長得嬌俏嫵媚，又有勾引男人的手段，八皇子被她迷花了眼，不過一時衝動罷了。」
「早知如此，本宮當日倒不如死在那大蟲的嘴裡！」
「殿下若是死了，八皇子定會悲痛欲絕，殿下忍心么？」容雲微微一笑，一邊朝窗外的天空望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