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繞指柔
數千年前,上下兩界曾有一場長達十餘年的比武大會,史稱「天下會武」。
那十年,是整個江湖最風雨飄搖的十年,也是恩怨情仇了結的最多的十年。仙魔鬥法,妖道橫行,血雨腥風把江湖多年來的雲詭波譎掃蕩得乾乾淨淨。那十年過後的短暫歲月里,一度連販賣情報的掮客都很難找到一個。
也是當年這場天下會武,讓向來自詡仙道至尊、妖魔邪說不值一提的雲河丟盡了臉面。
自那以後,雲河每隔百年就會於六月上旬開始在全國各地舉辦會武,層層篩選,最後從中選出三十六位頂級高手前往王都同皇子們進行決賽,爭評「雲河百年第一俠客」這一稱號。
上一屆會武舉辦時,先王大限將至,卻遲遲不立太子。
所謂君心難測,可在這個節骨眼上,人們的好奇心總是壓制不住的。也不知是王都裡頭哪個閑得蛋疼的太監信口開河,說王上曾親口說過,具體選誰做太子,還得等會武的結果。
漸漸的,這個傳言愈傳愈廣,起初謠傳的人還會提上一句「據說」,到最後便乾脆「板上釘釘」了。
也就是信了這個胡言,向來為人謙恭淡泊的嫡長子重啟安動了歪念頭,以權色相誘,買通對手一路披荊斬棘,最後摘得了會武的桂冠。而彼時的重啟趙早就輸了比賽,跟著工部鑽進洪區治水去了。
到最後,誰也沒想到太子竟會是平庸無奇的小皇子重啟趙。
而如今歲月匆匆,一百年又過去了。重啟趙頭戴旒冕身穿龍袍高坐於髹金雕龍木椅之上,當年教他讀書寫字同他策馬奔騰的兄長重啟安卻早早病逝,孤零零地躺進了長木棺材。
「嘖,真是白雲蒼狗,誰能想到啊。」方芙蓉說著吐了片瓜子皮,望著重啟趙的方向連連慨嘆。
楊老刀從方芙蓉手裡抓了把瓜子,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眼睛盯著會武台上正打得激烈的兩人,問:「你看台上這倆,一個耍槍一個用戟,仙法同長兵器也能如此融會貫通,我看有點東西。」
方芙蓉細長的眼睛貓兒一般眯了起來,隨即不屑一顧的嗤笑一聲,「別介,這倆貨色哪怕讓你上也是輕而易舉。」
「瞧你這潑皮說的,老子是乾的是探子的活兒,還得會鬥法不成?」楊老刀斜睨他一眼,「娘們唧唧,別來刺老子。」
方芙蓉勾嘴一笑,默然不語。他從口袋裡又掏出把瓜子,楊老刀見了,立馬厚著臉皮把手伸了過來。
這兩人也算是杜若府里的一對兒活寶,一個陽剛一個陰柔,乾的卻是相反的行當,平日里天天膩歪在一處,架雖打不起來,鬥嘴卻是常事。
一個滿頭捲毛綠眼高鼻的男人從人堆里擠過來,推搡了楊老刀一把,「哎喲我的親娘嘞,這人也太多了,讓讓,給爺挪個屁股。」
「凈曉得欺軟怕硬。」楊老刀白他一眼,讓了讓身子。
方芙蓉倒了把瓜子在那男人手裡,饒有興緻的問:「老孫,大哥不是給你在他旁邊佔了個好座兒?你來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老孫苦不堪言,「別提了,不知怎麼的那邊來了個男的,那個肥喲,起碼三百斤!一隻手就把爺拎了起來,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慫了,愣是沒趕他走。」
這二人倒吸一口氣,三百斤?!
「阿嚏!」
重毓一個噴嚏打出來,震得四周一圈人屁股都顛了一下。
前陣子重颯溜著重陽天天往她府里跑,王都里起了些風言風語,結果又把那些個蒼蠅給招來了,整天跟在重毓後邊到處轉,盯得又緊,連她一天喝幾杯茶都能給報得一清二楚。
重毓近日正好在修習仙決集上記載的一種易容仙法,索性閉門不出,讓那些個耳目在房頂風吹日晒蹲個爽。
正好碰著今天王都里開比會武決賽,人多口雜亂得很,重毓借著個拐角的工夫便往人群里一擠,搖身一變成了個男人——三百斤的肥得流油的男人。
「殿下今日真是別有韻味。」
重毓憨笑兩聲,從喉嚨里發出一陣音色粗重的豬哼哼,抬手捶了一下將遲的胳膊,嬌羞地說:「死相~你再這樣人家今天就嫁給你嗷,叫人家饅頭啦。」
這一捶差點直接把將遲從椅子上打下去。
將遲慘著臉揉了揉胳膊,暗暗同她隔遠些距離,「殿——饅頭,你要的人查出來了。」
「死相,快告訴人家。」重毓嬌嗔一聲,抱過將遲的胳膊摟在了自己懷裡,然後把大常人一倍的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時不知是誰率先叫了一聲好,所有人都站起來鼓起了掌,喝彩的喝彩吹口哨的吹口哨,更有甚至還有三個激動得跳起來扔瓜子殼的。
將遲仍坐著,身旁倚著一個一屁股要坐兩張椅子的男人。他面色如水,波瀾不驚,側首對那男子低聲說起話來:
「那女子原是秦環城裡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兒,家裡窮得響叮噹,正好她出生的那幾日巨賈顏家在城裡四處張貼告示要給小兒子顏儒胥找童養媳,他爹娘就順手給她賣了,到了顏府後,便取個名兒叫顏恕。
顏恕在顏府長到八歲時,偷了幾房夫人的首飾逃出了秦環城,本想去上善找她的親生父母,結果卻被騙子拐去了方向截然相反的徐春城,賣進一戶人家做了四年丫鬟。
好景不長,那戶人家家道中落,把她賣去了一家叫尋芳樓的青樓,花名就叫小恕。
半年前,顏恕從青樓里跑了出來,一路顛沛流離,在路上意外碰到了在和老虎僵持的十殿下,顏恕出手相救,又在交談中得知十殿下身份不凡,正好兩人都要去秦環,便提議相伴同行。
等顏恕回到秦環以後,她先花銀子差人去顏府打聽了顏儒胥的近況,待她得知顏儒胥已進了王都,便以救命之恩請十殿下攜她入宮,殿下欣然應允。」
重毓揉了揉發酸的脖子,伸了個大號懶腰。
將遲一席話言畢,四周的人仍還站著,一個個聚精會神的盯著會武台,不時發出幾聲驚呼。
「若只是這樣便罷了,可你猜猜,哪裡不對?」
重毓見將遲唇角含笑,目中一亮,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那青樓有問題!」
「不錯,」將遲抓過重毓粗他一倍的手腕放回了她的腿上,笑說:「尋歡樓在當地頗為出名,尤以裡頭所有的女人背上都紋有一條拇指長短的竹葉青為特色。」
而竹葉青,是一個江湖上不大有名的暗殺組織,辦事穩妥速度也快,但是價格昂貴得出奇。
青樓最是魚龍混雜的地方,皮肉買賣的同時做點兒情報生意,重毓早些年在外邊遊盪的時候就有所耳聞。
「而這竹葉青背後的勢力……」
重毓順著將遲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人群又歡呼起來。
「酬金多少,我稍後派人送到你府上。」重毓動了動龐大的身軀。
這一上午可苦了將遲,胳膊青了肩膀麻了後背腫了,哪裡還敢提什麼酬金?他扯了扯嘴角,擺擺手無奈的說:「賣你個人情。」
「這怎麼行。」重毓說著就扶著把手站了起來。
將遲挪了挪椅子,戰略性後仰。
「你附耳過來。」重毓朝他招招手,聲音中氣十足,看起來像座人形泰山。
「就、這麼說罷。」將遲搖頭拒絕。
重毓死死的盯著他,兩隻綠豆大的眼睛放出些冷光來。
將遲只得小心翼翼的湊過去——
忽然間重毓極快極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隨即得逞一笑,抬著兩條大象腿跌跌撞撞的擠著人群跑了。
將遲只覺胸口一窒,緊接著便從心底湧上來一股極為艱澀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