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之子竟歸
依柳池中獨辟了一塊方塘出來,栽了些荷花,此時正是「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的好時候。方同蘭湯說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在賞荷,抬眼便看見孟燁寒向依柳池另一邊走去。倒勉強算得上有些默契。
方才已經打過招呼,此刻只我兩人,也便免去繁文縟節,我直接發問:「三皇子殿下找伶月,所為何事?」
孟燁寒一笑,他笑中總帶著些陰厲:「不過是想著趁伶月帝姬還在宮中,先向伶月帝姬賀喜。日後伶月帝姬扶搖直上,念及此時,或許還能為本殿下求得一線生機。」
「三皇子殿下似乎總說些伶月聽不懂的話。」我顰眉,不掩飾對他陰陽怪氣的不喜:「此時離中秋還遠,若有事三皇子殿下直說便是,不必費心出什麼字謎。」
孟燁寒聞言笑意漸收,身遭那重陰鬱卻不減。他直直地盯著我,不掩眼中厭惡諷刺:「本殿下是真心祝賀伶月帝姬,直抒胸臆。退一步講,縱使本殿下說的真是啞謎,依伶月帝姬之聰慧,又怎會聽不懂。」
不待我開口,他緊接著說下去,一語石破天驚:「畢竟宗政煦之夫人,必定穎悟絕倫。」
「你說什麼?」我驚訝的連皺眉都忘記,看著孟燁寒背過身去,像是不願再看我,只自說自話:「最開始本殿下便知道,能代替皇子做人質的女子必不簡單。初來泛夜時伶月帝姬的一番威脅,對宗政丞相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及傍柳池畔與本殿下的一輪對答,也正證明了這一點。因此對這些事情的發生,本殿下並不覺得有多少驚訝。或換言之,這些尚且在本殿下對帝姬能力的預估之內。只是本殿下到底是低估了伶月帝姬之才啊。任本殿下絞盡腦汁也不會想到,伶月帝姬竟如此精於審時度勢,長袖善舞。不過來泛夜幾月,已經為自己尋好靠山,謀好出路。」
他轉身,眼中鄙視憎恨都要溢出,冷嘲熱諷不變:「『背靠大樹好乘涼』,伶月帝姬倒是將誰是真正的大樹認得清楚。將來做了宗政夫人,有朝一日便是皇后,也果真比選擇恐怕只能是皇子的在下前路光明。」
我與他對視,氣憤與震驚相比幾可忽略,緩緩蹙眉消化他話語,終是反應過來。我要嫁給宗政煦?此事我竟是通過旁人才知曉,當真可笑至極。可問題在於孟燁寒似乎篤定這說法,若不是他有意尋我麻煩太會演戲,便是有人真的在傳這消息,且這人極有權威,足以讓人信服。這次又會是誰?
見我冥思苦想,還道我是在想如何辯解,孟燁寒又嗤笑一聲:「伶月帝姬不必再嘔心瀝血的想要在言語上將本殿下一軍了。你已經贏了不是嗎?今日本殿下便是來認輸的。只是還有一點,本殿下是好心提醒伶月帝姬。」
他走近些,我將雙拳握得更緊,仍站在原地並不後退:「宗政煦為人,伶月帝姬恐怕不甚知曉。風水流轉的可能先擱一邊,便只說若帝姬選對了陣營,也請一定,在日後宗政煦得魚忘筌、過河拆橋之時,記得不要驚恐的花容失色,記得哭的別太凄慘,記得求他,給你留具全屍。」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轉頭便走,落步有聲。輕吁嘆氣,我邊想著這次惹到的又是哪尊大佛,邊向荷花塘那邊走去。方到塘邊還未站定,身後又傳來一聲嬌叱:「不是說了本帝姬不想見到她嗎,你們怎麼還引著本帝姬往這邊來?」
雖未聽過她的聲音,但只論這語氣也知道是誰了。我低頭淺笑,轉過身去正見到繁錦甩袖欲走,不由出聲喚住:「繁錦帝姬留步。」
身形頓了頓,繁錦並不回身:「何事?」
我輕笑:「並無什麼大事。只是繁錦帝姬與伶月若仔細算起來也是有層親緣在的,無論如何見了面也該打個招呼。否則於禮不合,倒叫人看了笑話。」
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只是一個轉身都能叫繁錦做出幾分風風火火的味道,我忍住笑意看她頗不耐煩的隨意行了禮,眼神倒有些躲閃:「現下本帝姬能走了吧?」
我不語,只直直的看著她,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仍舊不看我:「再不說話本帝姬就走了。」
「繁錦帝姬且慢。」我喚住她,心中有個猜測逐漸成形。「伶月雖說一早便聞聽繁錦帝姬芳名,但時至今日方才得見。自到泛夜以來,伶月多時只在自己宮中,想來也與繁錦帝姬並無交集。不知繁錦帝姬方才為何說,不想見到伶月呢?」
「你是大多數時間都在宮裡,可是有些人只見幾面不就能喜歡了嗎?你是第一次看見本帝姬,本帝姬可不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模樣。又這樣伶牙俐齒,」說著話繁錦的聲音漸漸的低下去,有些委屈,有些埋怨,「怪不得煦哥哥可能會喜歡你。」
「煦哥哥?宗政煦?」許久未聽到這人名字,沒想到今日倒是一次聽了個夠。我好笑搖頭,繁錦的臉立刻紅了:「誰說他喜歡我了?伶月與宗政公子不過見過幾面,連話都未說過幾句。更何況,」邊想著我邊有些恍惚,「他的心思只怕難猜。」
「那我去和父皇說要嫁給煦哥哥的時候,父皇為什麼會生那麼大的氣?而且我一提到你的名字,父皇還直接罰我和母妃禁足,不是因為你要嫁給煦哥哥,又是因為什麼?」
繁錦不管不顧的喊出聲,她身邊宮女忙要阻止,可哪裡來得及:「只有互相真心喜歡才能在一起,若是為了別的事情嫁娶,那便是卑鄙無恥!你只為了能夠留在泛夜就要嫁給煦哥哥,簡直太卑劣了!我討厭和你說話!」說罷又猛然轉身大步流星。
我忙又叫她,她卻並不停步,我只得略高了聲音:「是誰同你這樣說的?說我要嫁……」
「沒有誰!是本帝姬自己猜的!」繁錦又回身,她身邊的宮女逼閃間險些跌倒:「那日你去找母妃,不就是要她叫我別嫁給煦哥哥嗎?母妃沒有聽,反倒幫本帝姬說話,這才和我一起被父皇懲罰。你臉皮厚還好意思見我,本帝姬可不願意再見你!」
下意識的要再挽留卻生生住了口,我環顧周遭,不少嬪妃的背影都透出聽了一場好戲的滿足。輕輕喟嘆一聲,我回身正撞進蘭湯眼眸,其中隱忍糾結又不甘心酸。
我知她心思,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淡淡開口:「繁錦只是自己憑空亂猜。方才三皇子殿下找我也正是說此事,想來是繁錦傳開的消息。你……你莫要太在意了。」
「多謝帝姬。」聲音依舊沉沉,我不著痕迹的嘆聲氣,方舉步欲走回席上與曲終會合,蘭湯先微側了身子略攔我去勢:「蘭湯剛剛收到消息。」見我停步,她極快的環顧四周:「據傳,皇上近日有封官於公子之意。」
「哦?」我微微吃驚,隨即反應過來:「看來淑妃和繁錦到底是對皇上有所觸動,使他有些動搖了。皇室帝姬下嫁,夫婿總該有個官位才是。」
轉眸看向蘭湯,她面無表情,我只好佯作不見:「現下朝中可有空餘之位?宗政公子可有屬意?」
蘭湯愣,搖頭垂頭:「此等事情奴婢便不知了。」我點頭,知她此時心情欠佳,順了她道自己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之請,我與曲終二人周轉整日,直到亥刻方回林風殿,剛進了正殿蘭湯便迎上來,遞給我一封信。
邊拆開邊走向寢宮,我原以為是宗政煦或是桓恪消息,先掃了眼落款,不禁又驚又喜的立在原地,一時間百感交集,竟平生落淚衝動。
「微臣單過,誠惶敬上。」
眼睛未曾離開信紙,我抬腳邁進寢宮隨意坐下。信箋不過兩頁,言語不多,我卻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單過是習武之人,字裡行間正少客套,有升職的喜悅和感激,卻更有關切詢問滿滿誠意。
我情不自禁一直微笑,許久才將信折起準備喚來曲終,起身時卻冷不防撞上什麼,嚇得我一聲驚呼,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口。
驚魂甫定的眨了眨眼,見他並無鬆手意思,我微顰眉拿下他的手,未留意兩隻手就勢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