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君臣緣止
接下來日子,夷光寸步不離地守在夫差身邊,與他說話,或是吹笛給他聽,夜裡困極了就合衣在榻邊睡一會兒,阿諾看著心疼,不止一次地勸她,無奈夷光堅持,只得作罷。
隨著日子的推移,夷光越來越擔心,夫差昏睡越久,就意味著醒過來的機會越小,甚至……一直這麼睡下去。
這一夜,夷光與往常一樣用夫差當年贈她的笛子吹了一首越國的小曲,隨後絮絮說著以前的事情,說到後面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她緊緊握住夫差自從退燒后就一直冰涼的手,彷彿怕稍微一松,就會從掌中溜走。
如此不知哭了多久,夷光趴在榻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夢中隱約感覺有人在撫她的臉頰,難道是夫差醒了?
想到這裡,睡夢中的夷光渾身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滿面欣喜地往夫差看去,「大王!」
夫差依舊安靜地躺在榻上,絲毫沒有睜開眼睛的痕迹,剛才那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夷光猶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渾身冰涼,好一會兒方才平復了失落難過的心緒,只是這麼一來,再也沒有了睡意,乾脆取過擱在一旁的笛子,苦笑道:「長夜漫漫,臣妾再為大王吹奏一曲吧。」
悠揚的曲調響徹的館娃宮的夜色下,輕曼優美之中,帶著淡淡的哀怨與悲傷,令人聞之心酸。
在最後一個音調落下后,長樂殿陷入了無聲的靜寂之中,夷光執笛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沙啞的聲音伴著風聲落入夷光的耳中,「很久沒聽到你吹笛了,還是一樣好聽。」
夷光握著笛子的手猛地一緊,卻遲遲不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她怕與剛才一樣,又是自己的幻覺。
正在掙扎之時,一隻微涼的手握住她微微顫抖的縴手,「為何發抖?「
這一次,夷光確定不是幻覺,真的是……夫差的聲音。
夷光深吸一口氣,垂目往榻上看去,最先映入眼瞼的是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睛,幾乎是看清一瞬間,淚水便立刻涌了出來,比剛才更加兇猛,猶如潰決的河堤,怎麼也止不住。
看到她這般模樣,夫差心疼不已,吃力地抬手撫過滿是淚痕的臉龐,拭去那一道道透明的淚痕,「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夷光拚命搖頭,斷斷續續道:「我以為……大王不會……醒來了。」
「本王捨不得你。」短短六個字,卻道盡了他對她的傾世之情,縱是天塌地陷,江山更迭,這份情意都不會改變。
夷光心中感動,哭得越發厲害,許久方才漸漸平復心情,依偎在床邊,兩隻相握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
阿諾送葯進來,看到夫差醒來,也是一陣激動,「大王總算醒了,可把娘娘急壞了,您不知道,娘娘這幾日幾乎沒闔過眼,一步也不肯離開;還有這葯,都是娘娘一口一口……」
「不許多嘴。」夷光臉皮子薄,聽阿諾說起這事,頓時粉面緋紅,趕緊打斷了阿諾的話。
「本王知道。」夫差目光深若一池秋水,望得夷光越發不敢抬眼,對阿諾道:「把葯給我,你下去吧。」
「是。」阿諾一邊遞過葯一邊抿唇偷笑,夷光臉上的紅意被她笑得漫上了瑩白的耳朵,紅得像煮熟了一般。
夫差好笑地捏一捏她滾燙的耳垂,「瞧你,阿諾才說了幾句,你就臉紅成這樣,這臉皮也忒薄了一些。」
「大王也取笑臣妾,不理你了!」夷光佯裝生氣地別過身子,任夫差連著喚了幾聲,都不肯轉過臉來。
「呃。」夫差捂著胸口發出一聲悶哼,夷光一驚,連忙轉過身來,「大王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夫差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終於肯理本王了?」
夷光會過意來,羞聲道:「大王從哪裡學來這騙人的把戲。」
「我只對你不正經。」說著,夫差胸口一悶,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夷光心疼地道:「別說話了,先把葯喝了。」
夫差點頭答應,然而對著遞過來的勺子,卻是皺起了眉頭,遲遲不曾張嘴,夷光以為他是嫌葯苦,遂道:「罐子里有梅子,等大王喝過葯,含顆梅子在嘴裡就不會苦了。」
夫差搖頭道:「本王倒不嫌葯苦,就是嫌這勺子喝著不舒服。」
夷光疑惑地看看勺子,「不用勺子嗎,那得怎麼喂葯?」
夫差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指了指唇,夷光一怔,隨即會過意來,剛剛消下去的紅暈頓時又竄了上來,而且比剛才更加猛烈,羞聲道:「大王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再沒個正形,臣妾可不理你了。」
看到她臉紅害羞的模樣,夫差心情大好,連著笑了好幾聲,直至瞧見夷光有惱羞成怒的趨勢方才止住笑聲,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喝葯,喝葯。」
待得一碗葯喝下去,夫差恢復了些許精神,就著夷光塞在身後的軟枕半坐在床頭,「我昏迷了幾天?」他現在越來越習慣在夷光面前自稱本王,與「大王」這個相對生疏的稱呼比起來,「我」更加隨性,猶如平常人家的夫妻相處。
「六天。」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真聽到這個回答,夫差還是吃了一驚,「我只道昏睡了三四日,不曾想竟這麼久。」
「能夠醒來就好。」夷光細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內疚地道:「都怪臣妾大意,沒提醒大王隨身帶著那醫治心絞痛的葯,險些闖出大禍。」
夫差安慰道:「那會兒你我正僵著,就算你說了,我也未必會聽。」說著,他想起城樓上的事情,疑惑地道:「你在城樓上與二弟說了些什麼,他怎麼會答應打開城門的,還有,我昏迷之前,似乎……在你身邊看到了相父?」後面這句話,夫差說得不甚確定,因為就只有那麼一眼,他不知道是否看錯了。
夷光將城樓上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夫差聽完方知夷光這幾日驚心動魄的經歷,心有餘悸地道:「這個文種真是居心歹毒,慫恿圖匕與二弟謀反,還想加害於你;幸好你足智善謀,套出了他殺害鄭旦的事情,方才能夠力挽狂瀾,化危機於無形。」
「臣妾本想放文種一條生路,沒想到他居心如此叵測,幸好結果不算太壞,否則臣妾真是無顏見大王了,只是二公子……」
想到死於文種手中的公子山,夫差也是神色一黯,悶聲道:「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見夷光依舊面有郁色,夫差安慰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這般說著,夫差又道:「他人呢?」
夷光搖頭道:「自二公子出事後,就沒有看到他,想是趁亂逃跑了。」
「可有派人找過?」
「姬將軍搜過,未曾找到。以文種的心思,當知留在城中並不安全,應該那日就逃出城去了。」
「這個小人。」夫差恨恨地斥了一句,卻也無可奈何,謀亂雖然平息了,可如今的吳國內憂外患,實在沒有精力與能力去大費周張地抓一個人。
在短暫的靜寂后,夫差又問道:「相父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雖然車夫答應指證文種,但臣妾並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件事關係重大,只要有一丁點差錯,就會毀了大王與這姑蘇城;所以,在大王回城的前一夜,臣妾悄悄去見了伍相,他領兵十數前,威望無人能及,萬一前策失敗,只有他才能鎮住那些士兵。」
夫差默默聽著,神色複雜地道:「相父……他答應了嗎?」
夷光知道夫差在想些什麼,頷首道:「伍相與雖大王有些矛盾,但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知曉輕重之人;而且他也明白,一旦二公子登基,這萬里江山就等同於落在文種手中;所以臣妾沒費什麼口舌,伍相就答應了。」
夫差眼圈微微發紅,啞聲道:「我……對不起相父。」
他自覺翅膀已硬,一心想要擺脫伍子胥的控制,在一場又一場不顧一切的衝突后,他終於如願以償,以為終可以一展抱負,結果卻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夷光猶豫片刻,道:「大王若是撐得住,不妨去看一看伍相,晚了恐怕……」
夷光吞吐的模樣令夫差心生不祥,連忙追問道:「恐怕什麼?」
夷光銀牙輕咬,吐出一句令夫差豁然色變的話來,「晚了恐怕就見不到了。」
夫差當然知道「見不到」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難以置信地道:「為什麼?」
那日雖只有匆匆一眼,但他看得分明,伍子胥精神尚可,按理來說,不可能這麼快出事,除非有什麼隱情。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夷光終於說出了實情,「那一夜,臣妾見到伍相時,他已是油盡燈枯,躺在床上,無法起身。」
「不可能!」夫差下意識地否定了夷光的話,「相父身子素來硬朗,六十歲時尚能領兵出征,隨手拉開百斤重弓,一點病痛也沒有,怎麼可能突然病得如此厲害?」
夷光嘆息,道:「大王有多久沒見到伍相了?」
夫差被問得啞口無言,自那一回當面撒出多年的怨氣后,他就再沒見過伍子胥,就連伍榕死的時候,也不曾去過。
夷光娓娓道:「自從被大王廢為庶人之後,伍相就一直心中鬱結,平陽郡主的死對他更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身體極速衰敗,等臣妾見到他時,已是只剩下一口氣了。」
夫差怔怔聽著,才有了幾分血色的臉龐又變得蒼白如紙,顫聲道:「那日……」
「是臣妾用金針過穴之法,刺激出伍相體內最後一口精氣,令他短時間內恢復了健康,看起來就像一個健康的人,代價就是他接下來的生命;簡而言之,伍相原本還可以撐一個月,但因為那一日,他只能活十日。」
「十日……」夫差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下一刻,他掀開被子下榻,但雙腿無力,整個人跌倒在地,他顧不得痛楚,急切地道:「快扶本王去相府,快!」
「可您的身子……」不等夷光說下去,夫差已是迫切地道:「我沒事,快走。」
夷光拗不過他,也知道伍子胥時日之多,只得讓阿諾備了馬車,一路往伍相府駛去,一路上阿諾欲言又止,也不知想說什麼。
夫差不斷催促車夫快一些再快一些,僅僅用了平常一半的時間便趕到了伍府,夫差剛一下車,便整個人僵在了那裡,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門楣上那朵白得耀眼的素花靈幡。
這種素花靈幡,只有主人過世的時候才會扎,如今扎在伍府門上,也就是說相父……不會的,夷光說過,相父還可以撐十日,他只昏迷了十日,相父不可能死的,絕不可能。
想到這裡,夫差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瘋了一般地衝過去,一路衝到正堂,在那裡,他看到了一具黑色的棺柩,靜靜地擺放在中央,棺柩前擺著一塊牌位,上面寫了四個——伍公之位。
姬臨身披麻衣跪在靈前,麻木地往火盆里扔著一張張紙錢。
在看到棺木前,夫差心底始終還抱有一絲幻想,可現在……由不得他不相信,那個無所不能,永遠巍立不倒的戰神伍子胥真的死了!
夫差曾經不止一次想象過伍子胥死的場景,甚至那會兒還有些期待,可真到了這一刻,沒有半分欣喜,只有無盡的悲傷與失落,那種感覺,他只在闔閭過世的時候有過,就連知道孫武死迅的時候,也沒那麼難過。
原來……二十年的朝夕相處,他真的將伍子胥當成了相父,是君臣亦是父子……
突然,手背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低頭看到,一滴透明的液體正順著手背的紋路緩緩滑落。
夫差抬手抹過眼角,原本乾燥的指腹變得濕潤,原來……是他的眼淚。
不止夫差,夷光亦是滿面震驚,她當日替伍子胥把過脈,明明還有能十日的性命,如今才第六日,怎麼就……
夷光平復了一下心緒,道:「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阿諾黯然道:「是昨夜的事情,奴婢見娘娘因為大王的事情心神俱疲,便沒敢將這件事稟告娘娘。」
「但……不應該是昨夜,明明還有五日才到大限。」夷光喃喃自語,以她的醫術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偏差,當中定是出了問題。
那廂,姬臨起身,澀聲道:「原本確實可以撐上十日,但伍相知道吳國危機並未真正化解,越國隨時會攻來,所以伍相回來后,日夜不眠,殫精竭慮,定下了對抗越國的計謀。」說到這裡,姬臨接過管家遞來的一卷竹簡,呈到夫差面前,哽咽道:「伍相臨終之前,讓末將一定要親手交到大王手中。」
夫差雙手顫抖地接過,小小一卷竹簡卻猶有千斤重,令他難以承受,展開之後,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繩頭小字,夫差一眼就看出是伍子胥的筆跡,但筆力軟弱無力,顯然是重病之時所書,好幾根竹簡上留有暗紅的痕迹,夫差知道,這是伍子胥吐出來的血,他幾乎能看到伍子胥一邊吐血一邊纂寫竹簡的樣子。
「相父……相父……」夫差捧著竹簡,一遍遍呼喊著這兩個字,聲若泣血;可惜,伍子胥再也聽不到了。
夫差越喚越是傷心,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直至此刻,他才知道伍子胥對自己究竟有多好,多重要,可惜一切為之晚矣。
君臣父子之緣,至此為止!
夫差勉強抑制住心中的悲傷,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捲重若千斤的竹簡啞聲道:「相父可還有什麼話留下?」
聽到這話,姬臨神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相國大人有一事交待,望大王能夠應允。」
夫差沒察覺到他的神色變化,催促道:「何事,快說。」
姬臨似有什麼難言之癮,遲遲沒有往下去,直至夫差再三催促,方才咬牙道:「相國大人說他死後,挖出雙眼置於東門之上!」
夫差自覺愧對伍子胥,原想替他完成最後的心愿,以慰後者在天之靈,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要求,既驚又悲,踉蹌著退了幾步,就著夷光的手勉強站穩后,顫聲道:「相父……竟如此怨恨本王嗎?」
「相國大人沒有恨大王,否則也不會拚死為大王留下這冊兵書。」姬臨的話令夫差稍感安慰,但隨即升起更多的疑惑,「既然如此,相父為何要挖眼置於東門之上?」
「相國大人說,他入吳數十年,早已當自己是吳人,無論將來吳國是盛是衰,是興是亡,他都想親眼看到。」
夫差踉蹌著走上前,手指緩緩撫過冰涼堅硬的棺木上,「相父心繫家國天下,至此都在為吳國與我這個不成器的大王籌謀操勞,我卻自以為羽翼已豐,借著一些小事,對相父諸多挑剔打壓,最後還將相父貶成庶人,令相父晚年不寧,鬱鬱而終,我真是該死!該死!」
夫差哽咽悲涼的聲音在靈堂中響起,令人聞之落淚,一旁年邁的老管家更是老淚縱橫,他跟隨伍子胥二十餘年,親眼看著後者從盛極至衰極,也親眼看到這座伍相府從門庭若市到一夕之間門可羅雀,嘗盡人情冷暖涼薄。
許久,夫差抹去眼角的淚痕,道:「本王明白相父一片憂國憂民之心,但剜眼之事,萬萬不可。」
「可這是相國大人的遺願。」姬臨心中也是萬般不願,無奈伍子胥離世之前逼著他一定要應下來。
夫差激動地道:「本王不管遺願不遺願,總之不能讓相父死後再受傷害,更不能讓他殘缺不全的入土,至於吳國……」他深吸一口氣,望著那具漆黑的棺柩一字一字道:「本王不死,吳國不滅!」
見他態度如此堅定,姬臨嘆了口氣,不再言語,雖然這麼做違背了當初的承諾,但確實,他更傾向於伍子胥能夠完整下葬。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管家突然嘆氣道:「果然被老爺猜對了。」
姬臨疑惑地道:「此話怎講?」
老管家抹了抹淚,「老爺料定大王與姬將軍會念及舊情,不願挖出他的雙眼,所以……事先交待了小人,入棺之前,一定要挖出雙眼。」說著,他顫顫巍巍地取來一個玉匣子,打開后,裡面盛著一雙眼珠子。
望著那雙還帶著血絲的眼珠子,夫差悲痛難捺,不由得想起幼時被伍子胥訓導的情景,那會兒他最害怕看伍子胥的眼睛,總覺得那雙眼太過嚴厲,不像孫師那樣溫和可親,倒像隨時會有刀子飛出來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那時就想著,父王為什麼要找一個這麼嚴厲的老師。
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存了逆反之心,范蠡的出現,將這種逆反推向了頂點。
「我對不起相父……我對不起相父……」夫差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整個人顫抖不止,猶如寒冬中的落葉,讓人看著心酸不已。
「大王大病體未愈,當節哀;相國大人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大王如此難過。」夷光柔聲安慰著。
夷光的勸慰並沒有令夫差寬解,反而回想起這兩年來自己的所作所為,越發傷心,掩面痛哭,透明的液體不時滲出指縫。
悔――已晚!
兩日後,夫差不顧病體,堅持扶靈,親自送伍子胥下葬,隨後親自來到東城門上,將盛著伍子胥雙眼的玉匣放置於城牆之上,讓他能夠親眼看著吳國興衰盛亡。
接下來的日子,在夷光的精心醫治下,夫差漸漸痊癒,但始終鬱郁不展,只有對著夷光時,才會有些笑顏,夷光知道,夫差心裡始終放不下對伍子胥的愧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夫差度過這個難關。
兩人相互依偎,相互扶持,倒也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只是這樣的靜好,很快便被兵臨東城門下的越軍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