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大敗
夫差率領大軍踏入越國后,並沒有遇到什麼抵抗,一路勢如破竹,不出數日便抵達會稽城外;這一路上,伯嚭沒少歌功頌德,稱讚夫差是何等何等的英明神武,極盡討好諂媚之能,他底下那些將領也是有樣學樣,對夫差百般迎奉討好。
在無數恭維討好的話里,夫差縱使定力再好,也不禁有些飄飄然,更加覺得自己是天定之主,越國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取之易如反掌。
這一夜,他們在會稽城外休整,夫差已經想好明日一早要如何攻城,又要用何種姿態再次登臨越王宮。
夫差睡得迷迷糊糊之時,被嘈雜的聲音驚醒,急忙步出帳外查看,只見外面火光衝天,許多還沒來得及穿盔甲的吳軍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餘下的也都慌亂地四散奔逃,被不知從哪裡出來的越軍殺的潰不成軍。
儘管夫差極力收整軍隊,始終未能扭轉敗局,這一戰以吳軍大敗,夫差愴惶逃走而告終。
在無數搖晃不定的火光之中,夫差看到了范蠡,而那兩扇看似不太堅固的城門,也成了夫差一生的噩夢……
夫差率領殘餘軍隊一路逃至離會稽不遠的一個村落里,待得安頓下來后,方才發現,那是苧蘿村,他就是在這裡遇到了夷光,從而開始了一生的糾纏……
夫差仰頭望著尚未開放的梨花樹,心緒複雜難言,真是想不到,兜兜轉轉竟然又來到了這裡,只是這一次,他成了戰敗者,出發時的雄心壯志,在此刻已是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大王。」圖匕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
夫差收回目光,掩唇咳嗽一聲,道:「點清楚了嗎?」
「清楚了。」圖匕點點頭,神情異常凝重。
「還剩下多少人?」
「三萬不到。」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數字時,夫差胸口還是一陣激蕩,捂嘴連連咳嗽,好一會兒方才勉強止住,啞聲道:「所以昨夜一戰,我們損失了四萬餘人?」
「是。」這個回答令夫差又是一陣咳嗽,這一次出征,他召集了七萬士兵,才打了一仗,就損失了大半士兵,實在讓他無法接受。
「大王莫急,待咱們養精蓄銳之後,再進攻會稽,將其一舉攻下。」圖匕的安慰是那麼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何況是夫差。
「一舉攻下,你……」話未說完,夫差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一陣甘甜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咽了下去;夫差清楚那是什麼,若被人看到,必會動搖本就已經近乎渙散的軍心。
圖匕連連替他撫背,「大王可千萬要保重龍體。」
夫差望著他關切的臉龐,苦笑道:「回想三年前,是何等的意氣紛發,如今卻剩下的你們幾個陪在本王身邊。」
沉默片刻,夫差道:「伯嚭呢?」
「太宰大人昨夜受了驚嚇,卧病在床,不能議事。」聽到這個回答,夫差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真是沒用!」
若相父在這裡,哪怕病得再重,也會支撐著病體分析戰局,為他出謀劃策,尋找敵軍的破綻,克敵制勝,又豈會像伯嚭這麼沒用,一到關鍵時刻就摞擔子。
離姑蘇越久,他就越意識到伍子胥對自己的好……
圖匕試探道:「大王接下來有何打算?」
夫差閉目,心思飛轉如輪,孫師留下的兵法固然精妙絕倫,集韜略與詭道之大成,但范蠡也曾讀過,當初推演之時,范蠡對兵書的理解甚至在他之上;只怕他一用,就會立刻遭到范蠡的反制,得不償失。
范蠡……這個他曾無比倚重與欣賞的人,如今成了他稱霸路上最大的障礙與敵人。
許久,夫差緩緩睜開眼睛,「圖匕。」
聽到夫差叫自己,圖匕連忙振起精神,「卑職在。」
「你立刻持本王手諭回一趟姑蘇,調集剩餘兵馬來此,與越軍決一死戰!」夫差面容決絕而堅毅;他心裡清楚,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若是錯過,就再沒有可能消滅越國,反而會成為越國的盤中餐。
圖匕眼珠子飛快轉著,小心翼翼地道:「越國此時氣勢正盛,正面衝突,會否冒險了一些?卑職倒覺得,不妨暫避鋒芒,待仔細籌謀之後,再一舉攻下。」
夫差薄唇微彎,揚起一絲譏笑的弧度,「怕了?剛才不是還說要一舉攻下會稽嗎?」
圖匕被他說得一陣尷尬,乾笑道:「卑職是擔心大王安危,此處並不安全,萬一越軍攻到,大王……」
夫差冷冷打斷,「本王自有應對之法,你只管回姑蘇調兵。」
見他這麼說,圖匕不敢再多言,「卑職領命。」
半個時辰后,圖匕帶著夫差手諭與幾名親信,快馬加鞭趕往姑蘇調集兵馬,與越國決一死戰。
至少,此刻的圖匕確實是這樣想的……
在圖匕離開的第三日,越軍果然找到了苧蘿村,由范蠡親自率領五萬精兵,連夜發動進攻,欲徹底消滅吳軍。
豈料就在越軍佔盡先機,將吳軍逼得節節敗退之時,兩翼突然出現許多吳軍,無數火把在夜幕中連成一片漫無邊際的火光,迅速向越軍襲來,殺聲震天。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越軍驚恐萬狀,軍心動搖,夫差趁勢帶著僅有的士兵發動反攻,一時形勢逆轉,越軍竟成了敗退的那一方,人手摺損嚴重,不得不暫時休戰。
這一戰之後,吳越兩軍划苧蘿村為界,開始了長達數日的僵持,夫差沒有把握突圍,范蠡擔心夫差有援軍,所以誰也不敢輕易踏過界線一步。
這一戰,無論是對夫差還是范蠡而言,都至關重要,勝者將踏上爭霸之路;敗者則淪為他人的踏腳石,一無所有。
初春的季節,天氣卻始終寒涼刺骨,未有一絲暖意,彷彿依舊置身於隆冬臘月之中。
范蠡在營帳中緩緩踱步,目光不時瞥向不時被冷風吹動的帳簾,眉宇隱約有焦灼之意,彷彿在等什麼人。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繼而帳寬被人掀開,一身寒意的繁樓走了進來。
范蠡眸光一亮,急忙道:「如何,查清楚了嗎?」
繁樓搓一搓冰冷的雙手,沉聲道:「清楚了,根本沒有援軍,吳王給咱們演了一出好戲。」
聽到這話,范蠡露出一絲喜色,繼而道:「坐下仔細說。」
「那日山頭所見的,並不是什麼援兵,而是一小群吳軍以及……穿上了吳軍盔甲的稻草人。」
「稻草人?」
「不錯。」繁樓頷首道:「夜間光線晦暗不明,再加上兩軍相距頗遠,難以辯別,只道是滿山遍野的吳軍,從而亂了軍心。吳王這一齣戲演得著實不賴,連你我也騙過了。」說到這裡,繁樓眉頭一皺,「話說回來,孫武留下的兵書你我都曾見過,似乎並無這一策。」
范蠡神色複雜地道:「兵書中有兩策,一為『樹上開花』,一為『無中生有』,吳王這是將兩策融為一策,令你我難辯真假,不敢貿然進攻。」
被他這麼一提,繁樓也想了起來,恍然撫掌,「以假亂真,剪綵貼樹,使花與樹交相輝映,從無變有,而成玲瓏全局也。」
「他知道單用一策,必會被我們識破,所以將兩策混為一策,令咱們難辯真假,不敢冒然進攻,不愧是孫武的徒弟。」說著,范蠡又道:「你又是怎麼發現的?」
繁樓唇角微揚,「我仔細檢查了吳軍出現過的山坡,那裡殘留著許多木杆支撐的印子以及散落的稻草;另外,我也問了附近的百姓,說是大戰之前曾看到吳軍大肆搜集稻草,再加上探子回稟,說沿路查探,均未發現第二撥吳軍出現。從這幾點來看,可以斷定,咱們那夜所見的,除了少數一些是吳兵之外,餘下的都是稻草人!」
范蠡頷首道:「既知他們是虛張聲勢,那沒必要再耗著了,傳令下去,讓士兵們養足精神,今夜進攻,務必要在吳國真正的援軍趕到之前,擒下吳王夫差。」
「是!」繁樓頷首答應。
越軍的動靜引起了吳軍的注意,前鋒烈焰在梨花林中熱愛到了夫差,他正蹲在梨樹下,將泥土一捧捧撒入坑中,似乎是在埋什麼東西。
烈焰在他身後站定,急切地道:「啟稟大王,探子剛剛回報,發現越軍集結,似乎是打算再次進攻。」
夫差捧著泥土的手一頓,隨即又恢復如常,在撒完最後一捧泥土后,他拍一拍手,起身道:「到底是來了。」
「末將這就讓人去山上安排。」面對烈焰的話,夫差擺手道:「不必了,他們既然敢來,就必定是識破了本王的計策,那些稻草人已經沒用了;如今之勢,已無處可避,也無勢可借,唯有正面應敵!」
一聽這話,烈焰不由得慌了起來,「可咱們只有三萬兵馬,其中還有數千傷員,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聽到他這泄氣的話,夫差也不生氣,淡淡道:「怕了?」
烈焰面色一紅,尷尬地道:「末將粗人一個,有什麼好怕的,就是擔心大王,您可是萬金之軀,若有個三長兩短,末將縱是萬死亦難辭其咎!」
「戰場上,最無用的就是擔心,有這心思,還不如多殺幾個越兵!」說到這裡,夫差眸光倏然一沉,「剛才你那番動搖軍心的話,本王只當沒聽到,再有一次,立斬無赦!」
烈焰駭然,急忙跪下道:「末將知罪,多謝大王不殺之恩!」
在示意烈焰起身後,夫差道:「圖匕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見夫差面色沉鬱,烈焰連忙道:「大王放心,探子一直在圖將軍必經的路上等候,一有消息,便會立刻來稟告。」
夫差沒有說話,只遙遙望著姑蘇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夜間,范蠡與繁樓率領八萬越軍傾力進攻,夫差借著早早布下機關陷阱,消磨了越軍一部份兵力,可終歸是寡不敵眾,被逼得節節後退,形勢頗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