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幼童

數千年後，人間。

「真好看！這一趟走得值！」狄無塵拿著一個細長刻有桃花紋路的銀簪說道。這是宜縣最有名的銀匠打造，手工精湛。

「不過是個簪子，你竟非要去宜縣打造！來回都要走上十日！你這臭小子！」狄風無奈的搖搖頭。

「還不是跟爹學的！」狄無塵笑道，「上次阿娘梳子斷掉，你巴巴的跑出去七天，就為了山上那棵紅香木！」

「那是我的娘子！」狄風理所當然的說道，「自然要竭盡所能，將能拿到的最好的給她！」

狄無塵立刻笑著又道，「青兒與我不日成婚，是我未來的娘子，我自然也要竭盡所能，將能拿到的最好的給她！」阿爹阿娘感情極好，狄無塵時常覺得自己多餘，還好有青梅竹馬的青兒，二人感情甚篤，早早的定了婚約，只待三月之後，便可成婚。

「東西收起來！休息好了趕路，今晚就能到家了！」狄風說著站了起來。天已過午，要趕緊啟程。

「好嘞！」狄無塵歡快的應著站了起來，腳下卻一滑，重重的摔在地上，「哎呦！」手腕被重重的磕在石頭上，手上不禁一松，簪子飛了出去，沿著山壁掉了下去。

「簪子！」狄無塵立刻爬到崖邊，心中少有的懊惱起來。

「別急！我去找找！你在這裡等著！」狄風見兒子手腕青紫，心知他摔得結實，怕是身上也有傷。

「我也要去！以此為界，右邊有勞阿爹，左邊有我，兩人一起也能快些！」話畢二人立刻身抓著山壁上的矮樹，小心翼翼的尋找去了。

尋了半晌，狄無塵心下著急，索性鬆了手，兩隻手一起撥弄枯葉亂草，忽地腳下一虛，人墜了下去，腦袋重重的撞在地上，頓時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狄無塵發覺臉上似有一團溫熱，終於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似有一個模糊矮小的身影在晃動，心裡不禁一驚，猛推了一把，「嘶~」他剛一動作，背後便傳來一陣劇痛，幾乎又要倒下，用手一撐，滿手黏膩，估計是他自己的血，看來受了不輕的傷！那小小的一團立卻飄忽而去，如同一團雲霧。

「妖怪？大不了一死！」狄無塵心一橫，仍是咬緊牙用手撐著緩緩坐起身來，收腿之時碰到一個硬物，發出輕響，便伸手摸了過來，像是一把長劍，這劍上有不少黏膩的液體，略有些腥，看來也是他的鮮血無疑。眼下口乾舌燥，四肢發虛，腦袋發沉，有把劍總歸好些。想到青兒，便握緊了劍柄。

那團物什又慢慢飄了過來，狄無塵將劍努力一拔，卻沒能拔出，只能拿著長劍亂揮一氣。那虛無的一團，竟慢慢發出了光暈，搖搖晃晃的立地而站，口中發出咿呀之聲，看那模糊輪廓，倒像個幼兒。

「難不成是個剛生出來的妖？」在這奇異境地，必為妖邪。洞內極暗，這幼兒身上的柔柔微光雖只照亮了孩童腳下的方寸之地，他仍覺刺目，微微適應之後，發現那幼兒已經慢慢爬了過來。

狄無塵立刻將劍橫在身前，看清了幼兒的樣貌——渾身赤裸，樣子倒也俊俏，看起來與尋常的孩兒並無區別，若不是親眼所見，絕不會把他當做妖物，只是儘管已經知道這是妖物，卻仍下不了手，舉起的劍落不下去，竟連重重的砸他一下都不忍。

那幼兒在距離狄無塵幾步之處停了下來，半跪著看自己的雙手，手上滿是血跡——正是狄無塵的血，狄無塵此刻已流了不少鮮血，整個人又冷又乏，隨時都要倒下。這幼兒的雙手慢慢發出與方才相同的光亮，只是這光亮比方才更強了些，

無塵只覺身前似有一個火爐，暖流從胸口導入，流向四肢，渾身暖和起來，背上的傷口也不再疼痛。他用手摸了一把，背上除了黏滑一片，並無傷口。他動了動胳膊，又動了動腿，發現身上的傷竟然全好了。

「你會療傷？莫不是神仙？」狄無塵十分驚異，看著幼兒說道。那幼兒也不答話，只是看著狄無塵，似乎極為眷戀——雖是才見，但這明亮眼睛中的神色，狄無塵不會看錯。

「你，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這等依戀的眼神，或許是之前他救過的什麼野物幻化成精，也為未可知！狄無塵覺察到這幼兒並無惡意，便暢想道。但這幼兒依舊沒有說話。

「莫不是啞巴？不會說話？」狄無塵連問幾句，見他仍是不語，便不再追問，看這幼兒仍是渾身赤裸，便在身上摸了摸，揀一塊乾乾淨淨沒有沾染血跡的衣襟撕了下來，往幼童的身上一包，「這洞中寒冷，你將就一下！」然後便站了起來，摸索著探查周圍情形。

這山洞看似平常，實則別有乾坤，乍一看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洞，摸到隱蔽之處，在陰暗之處，竟又有一個不起眼小洞，僅能一人進出，鑽進去，裡面豁然開朗起來，在洞頂竟有一個洞口，猶如天井一般，抬頭便能看到被樹枝掩映的臉盆大小的一片天，此刻仍是白天。在洞的正中，又有一處水潭，裡面的水還算清澈，四周的岩壁上，又有大小不一的許多洞。狄無塵正專心看著，褲腳卻被扯了一下，低頭看去，正是方才那幼兒。那幼兒伸出手，指著頭上洞口的一處，狄無塵順著看去，樹蔭之下，一株手掌大小的靈芝正泛著紫光。

「方才我怎麼沒看到？你這眼睛真亮！」狄無塵抬頭看了半天，距離太遠，岩壁又滑，直接是夠不到的！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長劍，沖著靈芝拋去，長劍碰到岩壁噹啷一聲便落了下來，又是噹啷一聲。「算了，夠不到，還是出去之後再想辦法吧！」狄無塵搖頭嘆道。這靈芝可賣不少銀兩，若是能採得，便可以給家裡添置好些物件了。

跌落在地的長劍卻騰空而起，橫在狄無塵的眼前。

「這劍，成精了！」狄無塵目瞪口呆，心中十分驚懼。幼兒卻扯了扯狄無塵的衣角，爬了上去。

「嗯~~」狄無塵連連搖頭，今日的怪事似乎多了些！但幼兒卻睜著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耐心無比，執著無比。他轉身離開，卻發現衣角竟被扯得緊緊的，他拉了兩把，竟紋絲不動！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怕什麼！」狄無塵牙一咬，心一橫，站了上去。嘿，還別說，這劍，飛得真是太穩了！竟比他做過的任何船都要穩當！到了靈芝跟前，他伸手將靈芝摘下，將土抹了抹，便揣到懷中，有此收穫，這一跤摔得真值！長劍正要慢慢落地，狄無塵眼前忽然一亮，道，「往上，往上！」這劍也果真一直往上，到了洞口，發現這洞口未免太小了些，鑽不出去，只得又落了地。

「要想個辦法出去！」狄無塵一轉身，險些踩到幼兒，這幼兒亦步亦趨，始終不離狄無塵左右。狄無塵見狀索性將其抱了起來，「你乖乖的坐在這裡，我要想辦法出去，你太小了，跟著我，小心我踩到你！」說罷將幼兒往一塊石頭上一放，便走向外側的山洞。

外側的山洞反倒更暗了幾分，過了片刻，狄無塵終於看到上方有絲絲光亮，看來自己便是從那處摔落下來。

「無塵！無塵！」從上方傳來狄風的呼喚之聲，狄無塵立刻大聲應和起來，「爹，我在這裡！爹！」說罷發現自己中氣十足，竟將山洞震得轟隆轟隆直響。

「無塵，無塵，你在哪裡？」狄風聽到了兒子的回應。

「我在這裡！一個山洞裡！小心腳底下！」狄無塵忙不迭的應著，已經喚了無數個爹爹。

「爹！」

一聲稚嫩的「爹」忽然響起，狄無塵被嚇了一跳，往腳下看去，那幼兒正仰臉看著狄無塵，眼睛忽閃忽閃的。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是啞巴呢！你不會是還沒學會說話吧？」狄無塵猛然記起，這幼兒分明是在他的眼前幻化成人形的，看到這樣的事情，也不知是福是禍！

「無塵？」伴隨一聲呼喚，頭頂上有一束光射了下來，狄風撥開了洞口的枝葉。

「爹！」狄無塵急忙應道。

「無塵！受傷沒有？可能起身？」狄風急切的問道。

「我沒事！能動！」

狄風聽到兒子中氣十足，也知道無事，便麻利的將繩子放下來，「看來沒事！沒事人一樣，向來不知愁的傢伙！」

「我犯愁你給我銀子啊？」狄無塵隨口接到。

「想得美！」口中說著，狄風絲毫沒要耽誤手上的動作。

「那不就結了！這愁也一天，樂也一天，幹嘛不樂呵呵的過日子？」狄無塵常聽母親如是說。

「你這小子！」繩子終於到了洞底。

「我要走了，你的恩情，日後必將報答！」狄無塵對幼兒說道。這幼兒生於此，那麼此處應該就是他的家才是。抓緊繩子正欲離開，卻又鬆了手，從懷裡摸出一包點心，「這是鎮上買的，就送給你吧！」大鎮子上的糕點味道向來不錯，他這次虧得多買了一包。說罷正欲離去，那幼兒卻抓緊了他的褲子。他扯了兩下沒扯開，又實在不忍心掰他手指，再看到那幼兒眼淚汪汪，泫然欲泣的模樣，終究是心軟起來，一把將幼兒抱在懷裡，「爹，拉我一把！」

「可已找到簪子了，爹？」剛出了洞口，狄無塵便急急問道。

「哼，你的命重要？，還是簪子重要？」狄無塵已經失蹤一夜。

「都重要！爹，你到底......」

「找到了！喏！」狄風沒好氣的將銀簪遞了過去，看到狄無塵懷中的幼兒，驚道，「這是？」

狄無塵將洞中的事情一說，狄風沉吟半晌，終道，「身懷異能，來歷不明，不知福禍！你還是將他留在此處吧！」

「爹！」幼兒摟著狄無塵的脖子，軟軟糯糯的叫道，白白凈凈胖嘟嘟的圓臉上葡萄似的眼睛里含著淚花，看起來委屈無比，讓人看一眼心就軟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