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終章(1)
東嶽。
長安城。
近來的日子可謂是什麼牛神鬼馬的都跑出來湊熱鬧了,一連發生了好多件大事,將一眾的吃瓜群眾驚得連瓜都拿不住了。
不僅如此,本來便是對昭王之事下來禁令的帝后忽然頒布了一道命令,擇日即將迎回「定陵公主」。
朝堂之上滿是嘩然,新上任的官員都是有些不解,誤認為是帝后被一個女子欺騙,不但是將她封了「霞姝元君」,更是想冊封為「定陵公主」,這一跨越哪裡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能夠承受的,因此還鬧過幾次,皆是被打了回來,關了幾天的牢房也就安寧了,但心中依舊是憤恨,帝后看不清真相。
但位高權重的老臣們第一次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更是一些告老還鄉的都紛紛上了長安城,一時間敘舊的敘舊,暢談的暢談,倒是成就了許多闊別多年的老友相聚。
行事詭異,似乎要起風了。
邢弋再一次從太始殿出來,踱著步履蹣跚的腳步,又走上了那個牆頭,幾年前便是在這裡,郭舒良還拍著他的肩膀同他說話,便是在那麼多人想要勸他的時候,只有他安靜地陪著他,一如曾經的並肩作戰。
可是連他也已經離去了。
邢弋目送著他漸行漸遠,往昔的大將軍解甲歸田的著裝不過是簡衣素袍,連夫人都穿戴的很是素凈,一輛馬車便帶走了他們的全部。
郭舒良說要遠離世俗,陪著家人過隱居的生活。
黃昏落日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遠眺能看到重重疊疊的山巒彼此起伏,忽然想起來雲子安在世的時候總喜歡找他喝酒,每次都是抱了一壺滿滿的酒過來,說要同他不醉不歸,但這傢伙每次都只是嘴上說說,自己卻以茶代酒,拚命灌著自己,這借口都是用自家女兒不讓,數年來皆是換湯不換藥,也不嫌自己女兒看不起。
可惜,他們的子女依舊昏迷著,據說已經睡上了十幾天,一點反應都沒有,靠近他們還會被一陣不知名的光給擋了回來,就連他也無法做到親近。
蕭宸近日來也是憂愁的很,自家那個混小子倒是醒了,可雲初霽卻是一點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百年後無顏面去見子安和從嵐了。自己這個傻妹妹啊,為了自己,愣是將他們一母同胞的事情捂進了黃泉,即便是一個「定陵公主」的名分還是自己為這個外甥女給強行定下的。
妹妹這輩子不能擁有的事情,她的女兒一定要擁有。
殿內安安靜靜的躺著兩人,蕭宸第一次覺得看著挺相配的,也難怪邢弋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關心,一上來就先問雲初霽怎麼樣了,那可真的是將她當成了寶貝女兒。
誰不想擁有這麼一個女兒呢?
蕭宸憑空描繪著雲初霽的臉,想起當年自己的妹妹也是這樣一副安安靜靜的樣子,都說是當哥哥的要給妹妹善後,可他們兩個卻是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每次都是自己惹了禍讓她來善後,更是被自己輸給了雲子安。
黑心的雲子安,就這樣騙走了自己的妹妹。
蕭宸這輩子都沒對一個人百感交集,的確,他也很疼愛自己的妹妹,簡直就是當做祖宗來供著,但好日子也不過是水中月,自從懷了雲初霽這個孩子,她就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即使是知道自己將來會被這孩子拖累,也硬是要生下。雲子安曾經向他保證過此生定然護著母女平安,誰又能料到,誰都護不了她?
她便是來世間受苦受難的,原來不讓他知道緣由,原來是這個意思。
少年銀髮,天下大忌,人人得而誅之。
「終究還是讓上天贏了這一場。」蕭宸親眼見著點燃的香燃盡了最後末端,鐘聲敲響了新篇章,透過打開的窗子能看到高台上有一名女子盤腿而坐,沒日沒夜的祈求著上蒼的憐憫。晏霞姝說過,若是十二日內不醒,便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了。
她,已經錯失了最後的時間。
晏霞姝的手都是顫抖著,合掌被一道大力硬生生的掰開,她咬著牙關努力抗爭,終究還是沒能合上,她重重的吐了一口鮮血,將身上的白衣染紅,整個人搖搖欲墜便要往後仰去,身下是萬丈深淵。
「霞姝!」有人飛身而來,堪堪接住她下落的身體,踏著一陣輕風,萬物旋轉周而復始,晏霞姝的嘴角滿是鮮血,她亦沒有顧忌,喊著「不要管我,去救她啊」。
她,指的是,雲初霽。
「可是我捨不得你。」太子緊緊地將她抱住,如同一件稀世珍品,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臉上已經不復往日風采,便是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此時也凌亂不堪,眉間一點硃砂黯淡無光,身體逐漸冰冷,那是曾經雲初霽出現過的癥狀。
「我不敢入輪迴,怕黃泉碧落都找不到她,我窮盡一生,也不過是想在滄卷上抹去她的名字,這是我欠她的,我們欠她的。」晏霞姝第一次同別人說出自己前世今生藏了幾十年的話,凄厲的聲音代表了絕望。
她問:「她活了對不對?」
太子強忍著淚水,回答「活了」,看著她掛著滿足的笑閉上眼睛,終究抱著她跪在地上痛哭,「你的心裡眼裡只有她,那我怎麼辦?你答應過我的。」
雲初霽沒有蘇醒的這一天,整個東嶽都安靜了。
雪霽山終年不化的百年大雪忽然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將臨川瞬間埋沒在銀裝素裹中,宛如傳言中有妖入世。
山谷中「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唱著梵音,閉眼感受到風聲鶴唳吹過每一處的彎折,復而繼反的轉過了谷中。
這一場雪下的可真大,毗鄰著雪霽山的硯林也被這一片素白鋪就,如同一日間朝絲成白雪。
硯林,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那塊青石階上,消失了的《滄卷》靜靜躺在那裡,被風吹開了一角,寫著歲寒的那頁批言浮現:「命定天選,三生姻緣」,下一刻卻灰飛煙滅。
角落裡走出來一個少年,身形頎長,輕輕執起這一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眉宇間的愁緒皆隨之飄散,青絲化為銀髮,他終是選擇了百年之前同樣的路,所謂的命定姻緣,卻定不了心,隱約間在下一頁有硯修的名字,不知是誰添墨上去,用著硃砂寫下,觸目驚心——
朱硯執念長,別後半生短。
「阿寒再也不會怕冷了。」
一團濃霧不知從哪個地方鑽進來,用著尖銳的聲音喊道:「就算不能相守,你也要同她同穴而眠么?硯修,明明你可以長命百歲的。」
他輕笑了,如同二月春風拂過,將落在地上的玉佩拾起,小心的用袖子擦拭上面的灰塵,那玉佩已經有些年頭了,色澤都不復曾經的鮮亮,他視若珍寶的捂在胸口的位置,說道:「百年前痛失所愛,百年後我再也不會離開她半步。長命百歲便添作她的嫁妝,君晚比我更愛她,他同你做了交易吧?」
被硯修發問的濃霧看起來有些不開心,竟然漸漸化作了一個清秀少年的模樣,只不過那眉間的印記太過相似,連硯修都有一陣的恍惚,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可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可認的帝景元?」
「自然認得,是帝家家主。」
「無論是寒闕、硯昭林,還是歲淵,一生都與帝景元有關。恐怕你還不知道,岐陽殿的真正殿主是帝景元吧,這也就是為何寒闕拚命想認歲寒為徒的原因,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光明真大的將岐陽殿還給他的救命恩人,而硯家,為何會作為歲家的世代守護者難道硯霞姝從來都不曾告訴你么?也罷,你並不是嫡子,或許是他想讓你活下去。」
硯修一時間有些懵了,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又好像有些明白,這些多交叉關係中,冥冥之中看似並不相干的人兜兜轉轉終究形成了一個圈。
那少年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機會,「作為硯家嫡子,早夭易亡,即使你們用了交換身份共享生命的逆天手段,也並不能真正做到無後顧之憂。而歲家的小姑娘,動情即天罰,或許誰都沒有算到,會有一個君晚的出現,也沒有算到,君晚同硯霞姝一同喚出了輪迴,將歲寒往生。」
「說來也是奇怪,硯霞姝同他也算是情敵,竟然聯手了,今生窮盡一生也要抹去滄卷上歲寒的名字,真是可笑。」那少年肆意狂笑,眉間的印記更是鮮艷,「不過你這個漏網之魚何苦要今世換上男子的身份?若是依舊為女子,可指不定能有善緣呢。」
硯霞姝同他是情敵......
硯霞姝同......君晚......是情敵......
從來沒有覺得心有這麼冷,硯修才發現曾經霞姝問過他一句話,竟然並非是玩笑。
「阿修,若我知曉有這一日,定然要比你先一步將她娶回來。」
「你不愛她,你於她並非是男女之情,其實你終究是......明白的。」
濃霧幻化成的少年一轉身便又成了混沌,待快到消失之前又轉過身說了一句,不曾再管身後有多少悲傷,這一切真的是要結束了。
他是有誠信的。
硯修捏著玉佩的手不斷的顫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那句話,心中的抑鬱一時間全部湧上心頭,將他吞沒。
「方才你走過有梅花的地方,便是硯霞姝的埋骨之處。」
難怪方才有一株梅花的樹枝將他勾住,以為不過是被雪壓塌了。
不過濃霧也真的算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分明硯霞姝已經輪迴了,便是在曾經兩人還擦肩而過。
報應么?
大概是為了報復他當年設下陷阱,引的薄言七嫉妒歲寒而種下的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