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兩不虧欠相盡歡
月光似乎越來越亮,天空中竟掛了幾顆星星,像是在等她孤獨前行之後的洗盡鉛華,他於書中見過太多的修飾,亦無法在此時去形容這樣一個她。
較於十年前,現在的她雖清冷的讓人難以接觸,他卻如飲罌粟般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面前的伊人是他念想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盼來的,儘管她視他於陌路,是個不相干的人。
雲家小姑娘啊,原來已經長大了。
盒子裡頭是個小瓷瓶,同樣,雕刻著一枝臘梅,紅梅點點,彷彿能聽見開花的聲音。
她疑惑地瞥向邢牧之,從他眼裡,竟看到了期待。
不是求生的慾望。
呵,螻蟻況且還有求生本能,這世間,竟有人,沒有求生的慾望,真是奇觀。
手指觸碰瓶身,一塊異樣的凸起,令她訝然,這標誌,是雲家獨有的,不是嫡親血脈根本無從得知,他怎麼會有自己的東西?
莫非是,父親?
拿著瓶子的手一怔,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再低頭時發現自己已經抽了蓋子,黑洞洞的瓶口像是要將人吸了進去。她倒出來的是一顆藥丸,晶瑩剔透,說是珠子也不為過。對著月光,冒著絲絲寒氣,信手覆上,化成千絲萬縷消失不見。
灼灼月光籠罩下來,平添了幾分神秘感,襯的她猶如下凡的精靈。
斗篷跌落,一頭青絲露了出來,她怔怔的看著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明明是痛苦萬分,卻嘴唇上揚。
乖巧的模樣,一如當年後花園的他。
「這是你的?」待她小步跑到,小哥哥已經抱起了雪影,姿勢同畫像上嫦娥抱玉兔。
別說,還挺好看的。
平時甚少近人的雪影竟改了性子,爪子上的利爪還沒長出來,被它縮著,眼前的小哥哥比她高了些許,站在他面前,更顯得她嬌小。
都說寵物是會享受的,就算是雪影也不例外,大概是尋了個好位置,一副心安理直的模樣躺著,享受著懷抱。
「雪影,回來。」
她嬌喝著,氣勢倒是有幾分,可年齡過小造成的落差使她看起來更像是在撒嬌,軟糯的聲線配上稚齡孩童該有的小身板,待她抬起頭來,他才看清楚她的面容。
作為相國之子,見識也算是不少的,都說在審美面前不分年齡,對於見慣了美人來說的他,倒是頭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小女孩,僅隔著面紗也令人動容。
那時的長安城中,久負盛名的便是後來成了皇后的元蝶衣。
因是醫藥世家,這元蝶衣從小便生的肌膚勝雪,即使處於眾多女子中亦尤為突出,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婉轉流連之際,自有一番風雅高貴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據說當今聖上亦是一見鍾情,便立其為後。
而眼前的小女孩,不同於元蝶衣的明艷,卻有容納百川的氣勢,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到了這句話。
「在下邢牧之,不知姑娘——」還未等他說完,抱著的被叫做「雪影」的它扭了扭,繼續窩著,這小脾氣也不知跟誰學的。
養了這麼久,這才見了個外人就拋棄她了,還頗有宣戰風範,她真是氣急了,難為小短腿的她跨了兩大步想上前奪回,被驚嚇的雪影撲騰兩下爪子便躥了下去。
饒是他也未曾想小女孩突然發難,手中一空不由自主的向前抓去。
包裹嚴實的斗篷,被一把抓下,長長的頭髮瀑布般垂落,她回眸,沒錯過他眼中的錯愕。
「小人。」
隱瞞多年的秘密暴露在陽光下,她惱羞成怒,伸手將他推下了池塘。
少年銀髮,是天下大不忌,正是這樣,父親對外宣傳她身體贏弱,一律不見外人,就連生活起居,也是母親一併承擔。
她回過神來,想起母親,那個溫柔端婉的女子,因著生她時落下病根,最終沒能挨過寒冷的冬天,而父親也在她八歲時撒手人寰,偌大的雲家,孤零零的剩了她一個。
朝陽閣內只聽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靠在床沿的少年,不復當年的青澀,眉宇間隱隱有包容天下的度量,雙眸緊閉,像是睡著了。
也罷也罷,畢竟是她有錯在先。
當年那一推,只是氣急了的衝動,到家后亦後悔怎下狠手,再後來,兩家斷絕來往,邢家公子纏綿病榻的消息便傳開來。
小小的落水竟留下了行動不便的病根,她以為只是傳聞誇大了,事實比想象中的更悲愴,病來如山倒,拖著這幅孱弱的身子,苦苦十年堅持,只為了等自己。
值得嗎?
這問題大概是沒有人能回答了。
她消失了多年,他便病了多年,饒是再清冷的心,也抵不過自己的內心譴責。
無論開始如何,一條生命是在她手中枯萎的。
想來那時的她不過三歲,但他呢,不過五歲卻隱約有了一國之相的風範,連聖上都說等待他的成長,誰都沒想到,甚至是她都沒想到,她成了劊子手,那個光芒四射的少年,最後是被她生生折斷了羽翼,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長安城都在為他而惋惜。
邢牧之,終究是我雲初霽負了你。
她喃喃自語,附身吻住他已失了血色的唇瓣,屋內大亮,如同白晝。體內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制,封閉了十年之久的病體,呈現出一副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的跡象。
自此以後,兩不相欠。
微弱的燭火幾番顫抖,最終也未能熄滅,在黑暗裡搖曳身姿,照出一抹光亮,牆上的雪景,幾筆勾勒,在這夜色中越發空寂。
次日,邢相國以小兒靜養祈福為由,送往京城最負盛名的乾雲寺帶髮修行,相國府自此閉門不見客,而雲家更是夜晚連燈都不點了。
一時間,邢府公子病危的消息更是傳的滿天飛,而相國府卻未做任何回應,眾多世家想要一探消息,都被駁了回來,久而久之,此事也就被慢慢遺忘了。
時間,果然是治好創傷最好的良藥,悠悠眾口,抵不過歲月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