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他們

「小影啊，三十多天了，恭喜啊，又要當媽媽了。」婦產科的李醫生笑盈盈地把檢驗報告單遞給雲影。

雲影接過，仔細看過上面的各項指標。

懷孕初期，胸圍會出現變大的情況。雲影渾渾噩噩地就去到商場買了幾套新的內衣。

到底是哪一次，雲影不知道。可是沒有做措施的每一次，她事後都有吃藥補救。

怎麼就來了呢？

若是前幾年，所有人都在，都安好的情況下，這的確是一件喜事。

現在，她都三十六了，高齡產婦。童樂四十了，再過十年，女兒二十三，他都要當外公了。還有兩個外甥。

他們根本沒有時間與精力再養育一個孩子。

再者，童樂已經不止一次表明，他不想她懷孕。

他之所以如此明確，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信心再帶好一個孩子。

「媽媽，媽媽？」童遇安在叫雲影。

雲影回神，看向身旁的女兒，說：「怎麼了？」

童遇安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說：「你幹嘛發獃？飯一粒都沒吃。」

雲影看了看碗里的米飯，嘴角擠出一絲苦笑，說：「沒事，吃飯吧。」

童樂淡淡地看一眼妻子，轉眼對林思家兩姐弟說：「吃飯吧。」

吃過飯，雲影洗完碗，又和孩子們說了幾句話就上樓了。

沖完淋浴，雲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今天晚上，童樂也很早回到房間，他在陽台上抽了兩根煙就上床了。

床很大，夫妻倆每人佔據一邊，若不想觸碰的話，中間的位置如同第三張床。

夜很長，他們都知道對方尚未入睡，可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背對背而眠。

雲影撫摸著肚子，她是在入睡的前一刻決定的。

翌日早晨，童樂早起，做早餐。

雲影起床，梳妝打扮以後，來到廚房，童樂已經做好早餐。麵包，煎蛋和瘦肉粥。她看了看，沒有說話，和他一起把早餐擺到餐桌上。

早飯時，童遇安說：「媽媽，我頭髮好像太長了，下午放學，我要和同學去修剪一下，可能晚點回家。」

這話是說給父親聽的，因為每天都是他去接他們放學，意思是今天不用他接送了。

雲影愣了一下，低低地回答一聲：「好。」

林止也說：「舅舅，我們班下午有場足球比賽。你也不用接我了。」

童樂剛要回答，林思家又說：「舅舅，我也是，班裡要出新的畫報，老師說，最遲這兩天要完成。所以下午，你不用來接我們了。」

童樂點點頭，嗯了一聲。

林止笑了一下，說：「不接我們，舅舅去接舅媽吧。」

雲影嗆了一下，別過臉咳了兩聲，忽然喉嚨發酸。她起身，匆匆進了洗手間，關上門，把胃裡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

「媽媽，你沒事吧？你怎麼了？」門外傳入女兒擔心的聲音。

雲影喉嚨發緊，一手撐住馬桶，一手捂住肚子。她平復了一下，沖門外回答：「沒事。就是胃裡有點不舒服。你們去上學吧，媽媽休息一下就好。」

「好吧。如果真的不舒服就不要去上班了，請假吧。」女兒在門外說。

雲影說：「好，媽媽知道了。」

門外腳步聲漸遠，過了一會兒，他們出門了。

雲影抱住肚子，忍了好久，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下午，童樂剛一走出辦公室，看一看手錶，想要去孩子們放學，才想起今天不用接送。走在校道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對方是個女人。

「童教授，你好，我是雲影的同事，李倩，也就是你同學方毅的妻子。」

方毅。師大附中的初一級長。上次因為林止的事情去學校的時候，童樂和他聚過一次。

童樂平和地開口：「李醫生，你好。」

李醫生在電話那邊說：「我是問我們家方毅要到你的電話的。是這樣的，有件事吧，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聲。」

「沒關係，你說吧。」童樂平靜地說。

「那個，你們家雲影，她懷孕三十多天了。」李醫生囁嚅著說。

童樂頓了腳步，從身邊經過的學生與他打招呼，他輕點一下頭。

李醫生繼續說道：「我觀察了她的反應，我想，她應該沒有跟你說。情況是這樣的，昨天，我給她做了檢查，今天一早，她就來找我安排手術，她要打掉孩子，態度很堅決……可是，我以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小影是很糾結的。當我答應明天早上給她做手術的時候，她的身體很明顯地在發抖。她分明害怕。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孕婦了，她們的內心其實並不想放棄孩子，只是太多環境的因素，致使她們不得不這樣做。童教授，我希望……」

童樂聽李醫生說完，向她道謝，並說自己會與雲影好好商量的。李醫生再說話時，語氣明顯放鬆了。她是一名盡職盡責的醫生。童樂打心底里感謝她，如果她不說，他可能一直被隱瞞。

結束通話以後，童樂站在原地，吸了口氣，緊接著又呼了口氣。

繼而，向前行走。

童樂沒有去取車，一路走出大學，走過校區附近的道路，一直往市中心的方向走。

童樂從開始隱忍的憤懣到現在的百感交集，真的什麼感覺都有。當童遇安的爸爸，他已經這麼失敗了，再當一個孩子的爸爸，他能做好嗎？他真的不知道。

當初雲影懷上女兒也是一個意外，童樂和她戀愛也是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發展的地下情。雲影把驗孕棒給他看，告訴他，她懷孕了。童樂是懵的。

他是個晚熟的男人，有理想、有追求，不拘一格，但是貪玩，不定性。對他而言，與雲影這個女人過一輩子，就是人生。可是，他從未想過要當一個父親。那樣吵吵鬧鬧，而又備受束縛的生活想想就夠震撼了。

所以，童樂不知要給雲影什麼答案，看到她吐，看到她吃不下飯，他更煩她肚子里那顆小東西了。

他甚至逃避。

雲影一方面害怕父母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另一方面又被童樂的態度惹得心寒。

當時雲影就打電話跟童樂說，她想流掉孩子。

她剛一說完，一記響雷劃破天際。真像她肚子里那顆小東西發出的悲鳴與反抗。雲影從小就害怕打雷，這樣心理與環境的雙重刺激下再也綳不住哭了出來。

那天晚上，風大雨大，童樂開車去找她的路上，水淹了道路，車開不了。他冒雨一路狂到她的宿舍，她打開門，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他喘了好一陣子，不顧滿身風雨，把雲影緊緊地抱住懷裡。

「別怕，不怕的。哥娶你。寶寶，我要，我要寶寶……我們一起當爸爸媽媽。影兒，我們結婚吧。」

雲影抱著童樂就痛哭出聲。

於是，那個雨夜，兩個人赤著身子藏在被子里，密謀了半夜如何說服父母。

好在雲影當時已經與童家解除養女關係，於是，第二天一早，童樂就回家偷了戶口本，又親又哄，引誘雲影走了一趟民政局。

童父五十五歲的生日宴上，有叔叔介紹自己女兒與童樂認識，童母很喜歡那個漂亮的女孩，簡直把她當做未來兒媳婦了。

雲影一直佯裝若無其事地與人交談、說笑。

童樂想拉到她一旁說說話，她總是找機會避開他，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