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像你
那輛車如同盛怒的猛獸直衝過來,沒有減速,甚至沒有給以人反應的時間,張牙舞爪,馬上就要吞噬那對母女。
就在那一瞬間,童樂不知哪來的速度,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用盡全力推開了那對母女。
強烈的撞擊聲撕破天際,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尖叫聲接踵而來。
童樂直接被撞飛了七八米。
車急剎了。
車廂中的那對母女終於清醒,她們瞠目結舌地眺望那個躺倒在地上的男人。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夕陽那麼絢麗,萬物飯否停止了生長。
只那麼片刻的時間,恍如隔世。
行人驚恐過後,戰戰兢兢地走近童樂。
程智雅首先回過神來,她沖母親喊:「走啊,快走!」
溫詠定了定神,聽女兒的話,發動引擎,旋即轉動方向盤,把車飛快地駛離。
童樂踉蹌了好幾下,終於從地上爬起來,他努力站穩腳跟。
行人的各色面容,聲音。
高樓大廈的輪廓,樹木的形狀。
躍入他的眼帘,猶如一滴墨水落入了清水池裡,掀起微波,迅速向四周蔓延開來,由清而濁,最後,因完成了分解而變得朦朧。
影兒。
「先生,你沒事吧?」
「先生,已經幫你叫了救護車,你別動……」
「先生……」
有人拉住童樂,童樂掙開了。
雲影就在咖啡館門前等待丈夫,她看了看錶,三分鐘,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三分鐘。
雲影深吸一口氣,抬起視線的一剎間,一陣劇烈的絞痛向她的心臟襲來,萬箭穿心般的痛楚哽住了她喉嚨深處的呼吸。
影兒。
童樂向前走,他看不清路,他搖晃跌撞地落力前行。他知道,還差一百米,再走一百米,就能抵達與妻子約定見面的地方。
她在等他。
童樂摔倒在地上,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打濕了地面。
他嚇壞了路人。
童樂捕捉到了一個深淵般黑暗的世界,他開始恐懼。
影兒。
童樂站了起來,繼而向前走,更快了,更急了。
城市的天空有鳥兒飛過。
燦爓的夕陽像極了那年他與她在雲溪鎮看到的日落。
人眺望遠方,雲與霧交融,夕陽嚮往西山。
童樂走到了,身體深處的記憶雲捲雲舒地旋轉,世界跟著旋轉。
他看到他的妻子站在黃昏里,落葉、雲靄和她的長發隨風一同飄動。
妻子站在前面的路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是他不曾見過的孤寂。
可是,童樂似曾相識,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有過,在他看不見的時間裡浮現,不曾休止。
以後,也會這樣的。
他知道。
童樂就在接近妻子的那一瞬間抽光了最後一絲力氣,如同山崩一般,跌進了妻子的懷裡。
雲影緊緊地接住丈夫,但是身體沒有了力氣支撐他,於是與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童樂努力往妻子懷裡窩緊,儘可能地吸取他熟悉的,他的妻的氣息。
雲影抱住丈夫,把臉貼近他的臉,貼近他摔傷了,太難看的,她最愛的臉。
童樂握住妻子的手,冰涼顫抖的手指嵌入她的指間。
十指交纏。
「你要說什麼?別急,慢慢說,我在聽……」齒間的寒氣,落在丈夫的臉上,她手指用力,握緊了他的眷戀,穩住了他的顫抖。「哥……」她小聲說,「看著我。」
童樂看著妻子。「丫頭。」他低聲叫她。走太累了,說太用力了,血從他的嘴裡沖了出來。
雲影把頭低得很低,頭髮纏繞了他嘴角的血紅,被風吹襲了。「寶寶……」童樂在說,在呢喃,在囑咐,在最後一次凝視他的妻。
「寶寶怎麼了?」雲影問丈夫。
童樂沒有聽見,他的眼睛還在看著他的女人,可是,他聽不見了。
雲影緊緊抱住丈夫,吻在他的嘴唇上。「寶寶在這裡……」她看著丈夫靜止了時間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哥,我們又有寶寶了……是真的,沒有騙你,沒有逗你玩……」
「是個男孩。你害怕,我也要把他生下來,我要把他好好地養大,我要把他養得又高又帥。他像極了你,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輪廓,什麼都像你,只像你。他會打球,會畫畫,會彈吉他,會彈鋼琴,會照相,你會的,他都會……他像極了你,小時候像,長大了像,任何時候,做什麼,說什麼都像你……」雲影小聲地告訴他。
童樂沒有聲音,沒有回答,連呼吸都消失了。
「你不要我,也沒關係……你要去找他,我也不害怕,我有寶寶就夠了……」雲影用嘴唇吻合了丈夫的眼睛,淚水打濕了他的臉頰,與他的血液融為一體。「跟你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雲影低微的聲音落在丈夫閉合的眼眸上,暮色逼近了。她握緊丈夫的手,深深地抱住他。
程家別墅。
一到家,溫詠立即拉住女兒回到房間。她緊緊抱住女兒,叫她不要害怕,不要慌張,只管裝作不知情,一切交給媽媽處理。
程智雅抱住母親,全身都在輕輕地顫抖。她小聲地哭了起來,說:「那是童遇安的爸爸,那是童叔叔……」
溫詠喘著氣,鎮定地說道:「我知道,是誰都不重要了。你別哭,洗個澡,睡覺,明天照常上學……媽媽現在要處理事情,沒有時間陪你了,你乖……」
說罷,溫詠轉身走出房間,程智雅在身後叫她。
溫詠回頭,看到女兒恐懼的眼睛。
程智雅哭著對她說:「你不要有事,我不能沒有媽媽……」
溫詠回答:「不會的。」
司機阿全是在十分鐘以後來到的。
阿全是個忠厚老實的男人,給溫詠開了三年的車。他夫人患癌,正在接受化療,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照顧妻子。他有一個女兒,在英國留學,有一個兒子,今年初三。
再也沒有比阿全更適合的人選了。
溫詠給了他三張金卡,統共兩百萬,讓他一張用作妻子的治療費用,一張用作女兒的留學費用,一張用作兒子的生活費。
前提是,替她做一件事。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個道理,阿全自是明白。他需要錢。他比誰都需要錢。可是,他現在已經砸鍋賣鐵來養活他的家。溫總這三年待他不薄。他女兒出國,是她吩咐人幫忙照顧。他妻子生病,她一下給他的工資翻倍。如今這兩百萬,不僅能夠解救他的燃眉之急,還能提高他家裡人的生活質量。他已近五十,哪怕後半生都在裡頭過,只要他老婆兒女安好,他願意。
阿全答應了。
溫詠與阿全談了半個小時。
阿全是在兩個小時以後到警局自首的。他是醉駕,他痛哭流涕,無縫可破地令警察相信了他就是逃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