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時

第十六章 那時

遇見祁樹,是偶然,也是必然。

當年華已逝,記憶只剩下一斜影子,回頭細看,故事從遇見他才算開始。

那天,童樂從外省結束了為期十天的學術研討會,剛一下飛機,就往市區奔去。

童樂畢業於美國常青藤大學,女兒三歲以前,曾成立過自己的公司,後來為了更好地照顧家庭便將公司轉讓,受聘當起本地重本高校的物理學教授。

童樂買了兩輛最新款的自行車,一輛留給自己,另一輛補回林倬的生日禮物。

林倬是童樂一同長大的最好的朋友,除了雲影,他是童樂人生中陪伴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人。

通了電話,林倬說,剛抓獲了昨天計程車殺人案的兇手,現在在局裡做總結報告,結束了就去找他。

林倬是本地公安局南區分局的刑警隊長,三十五歲,人很高大,算不上帥氣,只是五官端正,硬氣而已。他性子沉悶,平時不愛說話,最大的優點應該是專一。

林遠與童謠定下婚期那天,整條巷子的人都聚在一起。林倬好像喝醉了,緊緊捏著空的啤酒瓶,湊近童樂跟他說悄悄話:「我很喜歡……跟我接吻的那個女人,她很漂亮……她回家了,她連再見都沒有……她不回來,我……我要怎麼喜歡別的女人?」

這讓那時的童樂有點羨慕,雲影快要嫁人了,他都沒有親吻過她。

悶聲喝酒的雲影聽見了,二話不說抽了林倬一耳光,「啪」的一聲,乾乾脆脆。

一桌子人都安靜了,喝醉的,清醒的一致凝視雲影。

雲影毫不顧忌那些,劈頭蓋臉地朝林倬罵道:「他媽的,你沒缺胳膊沒缺腿,裝什麼身殘志堅?!她不回頭,你不能追她嗎?!林倬,你就活該孤獨終老!」

林倬似醒非醒,似醉非醉,趴回桌子上,默不作聲。

而地球另一邊,有個女人不惜離棄父母,放棄優渥的生活,與林倬相見。

童樂說:「不計較一切相互依靠的人,如果無分男女,我和他也能湊合著過。」

雲影朝他轉過身。

童樂走過他們之間的距離,捧住她的臉,用嘴唇壓住了她。

親過之後,童樂和她貼著額頭,對她說:「我想娶你,我不想你去別人家。」

雲影說:「我是和你同一個戶口本的妹妹。」

童樂說:「你是女人。」

雲影靜靜地凝視他的眼睛,慘然一笑:「哥,今天,你做錯了,我不怪你,我會把它變成一個秘密。」她推開了童樂,慢慢地掉轉身子往前走。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童樂注視著沿著路燈漸漸遠去的雲影,她那白裙子包裹下的身影因單薄而顯孤寂。

童樂站在原地,可是雲影始終沒有回頭。

「我要這輛。」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襲來,回憶戛然而止。

童樂轉身,林倬跨上自行車,朝前方雲蒸霞蔚的暮景騎去。童樂跟上他。

兩人一同去學校接孩子。

自行車穿過了鬧市區,夕陽耀眼的光芒照射過來,清爽的風拂過面龐。

他們一同滑下坡道,沿著江邊的道路繼續前行。

一個騎自行車的少年迎面而來,與他們擦肩而過時說了一句:「前面路口右轉左轉直走再右轉,有個男孩快被人打死了。」

他們對視了一眼,回頭看那徑直離去的少年。

人民醫院急診室,分診台上病人較多,一個個輪床由門外推進急診室。很快,醫護人員便將男孩抬上輪床快速推進急診室。

護士攔著林倬要他繳費,童樂陪著孩子一同進了急診室。

主治醫生剛好是雲影。

這孩子看上去十歲左右,童樂和林倬找到他時,三個大男人正對他拳腳相向。童樂和林倬都已為人父,平時孩子大病小熱,一顆心啊,又疼又軟。看不見孩子的時候,恨不得全世界都愛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抱頭蜷縮在地,有人看他,沒人幫他,他跑不了也不哭。那安靜的樣子就像嬰兒尚在母體,看不見世界,未曾不安。

正因如此,人心才會如此不堪一擊。

林倬和童樂和那些人打了起來,那孩子忽然失去意識,雙方才收了手。

牙齒脫落,右邊眶骨組織破裂,胃出血,左小腿骨折,全身多處毆傷。這就是檢查結果。

繳費回來的林倬聞言,低聲爆了句粗。

雲影邊看片子邊說:「繳費了嗎?家屬呢?簽字,準備手術。」

童樂說:「交了,沒有家屬,就當他是孤兒吧。」有父母的孩子豈能這般折墮。

雲影不說話了,無非就是兩個接孩子的男人在路邊撿了一個要麼偷東西被毒打,要麼沒偷著被群毆的孩子。

最後,童樂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雲影主刀。

手術途中,他們在走廊里等待。

林倬給溫予打了電話,讓她去接孩子們。

溫予說:「C大校慶,我們有鋼琴演奏,走不開。他們平時都不用接的,跟老師打個電話,讓他們自己回家就好了。」

四個孩子都念小學了,確實不用接送,但是,原先跟他們說好了,要去接他們,現在,他和童樂都走不開,童謠和林遠就更忙了。

林倬說:「晚會不是晚上開始的嗎?」

溫予未嫁給林倬之前,就已和朋友開了一所琴行,除了當鋼琴老師,偶爾也會受邀參加一些文藝活動。

「所以你想讓我去接了孩子,又趕回去表演?」溫予冷冰冰地反問一句。

林倬頓了頓,說:「不是,那你什麼時候結束?」

溫予莫名來氣,她的丈夫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控制欲越來越強,跟她父親似的,稍微抓不住就以為她要走丟。

「只有我們的孩子有爸爸媽媽的嗎?」溫予的語氣很不好。

「溫予。」林倬喊她。

溫予哼了一聲,掛了電話。

見林倬皺了皺眉,童樂就知道溫予也沒空,便給女兒的班主任打了電話,和女兒交待了幾句,女兒在電話那頭埋怨了幾句,哼了一聲,掛了電話。

童樂朝林倬無奈一笑。

林倬正欲說話,電話響了,是派出所的同事。來醫院之前,林倬已經報警抓了那三個孫子。

民警告知,那孩子叫祁樹,今年十歲,孤兒,在施暴者的洗車店當了一個月非法童工,結工資時,老闆少給了幾張,那孩子也不吞聲忍讓,雙方就起了爭執,最後那幾個孩子直接從老闆的櫃檯取回應得的,老闆衝動起來,就和另外兩個夥計對其實施毆打。那三人一聽救走孩子的就是警察,人證物證俱在,一下就蔫了。

入職多年,林倬幾乎看透人性罪惡的一面,面對時也就心如止水。然而這一次,想起那孩子頭破血流的樣子,瞬間躥上心頭的麻痹感,竟令他有些恍惚。

「給弟弟買肉吃啊,還買了新書包?阿倬真懂事……告訴爸爸,你把媽媽留下的錢都藏哪兒了?」

「爸爸,我們沒錢,不要打哥哥,求求你,放過我們……」

「阿遠,跑啊!」

黃昏,同心小學。

林澤和同學打球,林思家和林止兩姐弟帶童遇安去學校附近的奶茶店等他。林思家點了三杯奶茶和一杯熱牛奶。

要等候她的仇人林澤,童遇安本就心煩,現在還要她喝熱牛奶。她欲哭無淚:「我渴,我要喝凍奶茶。」

林思家皺眉:「等你兩顆門牙長出來了你喝一百杯我都不管你,現在你只能喝牛奶,熱的更解渴。」

林思家向來有著姐姐的風範,約束好自己的同時,照顧好弟弟妹妹。她聽話懂事,話不多,有點清冷,又自帶威嚴。別說孩子們,就連大人們都有點怵她。其實只有林止是她的同胞弟弟,林澤是她的堂弟,童遇安是她的表妹,不過,在她看來區別並不大,都不省心。

林止也說:「姐,你就喝了吧,牙齒早點長出來,你就不用憋話了。」

林止和童遇安今年二年級,同班,看著平時又吵又鬧的表姐,掉了門牙就變成乖乖女,簡直跟鬼上身似的,他看著都難受。

童遇安氣哄哄,別過臉不理他們,瞧見落地窗倒映出自己的齊肩短髮,頓時怒火中燒,起身離開店裡。

「你去哪裡?」

「姐!」

林思家兩姐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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