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過來
林澤終究忍不住去看那個最討厭他的人。
他就像石頭一樣呆立在病房門口,看著她在那人的擁抱下漸漸收了哭聲,而他的呼吸漸漸變重。
好似被人鞭打,全身發熱,熱到了一定程度忽而又冰涼了。
她哭的時候,他幫她擦眼淚,她都一副嫌棄的樣子連忙後退幾步。現在竟然抱著個陌生人痛哭流涕。
過了好些時候。
童遇安抬起頭,看見祁樹那帶傷的臉掠奪一道微光。她定定看住,心想真神奇。
恍然間,祁樹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身子一動。她急忙抓住他的手臂,用哭過後沙啞的聲音對他說:「我叫童遇安,謝謝你救了我。」
祁樹不作聲,默默地拉開她的手,轉身走回自己的病床。因為左腳打著石膏,剛才又站了那麼久,這會兒正疼著,只走了那麼三步,他都有點吃力。
童遇安看見他這樣,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觸碰了心尖,又癢又麻。
「是你先和我說話的,你輸了。所以,以後我們都不要做啞巴了好嗎?」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充滿感情。
祁樹仰面躺下,用手臂蓋住眼睛。
「天氣那麼好,不如我們出去晒晒太陽吧。」
「你餓了嗎?」
「……」
「你有什麼想做的?」
被他搭理了,童遇安以為他願意與她做朋友,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祁樹放下手臂,朝她看來,眼光陰悍無比。
童遇安抿緊嘴唇,現出畏縮的樣子。
祁樹坐起身,手握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然後用力插進躺在桌子上的布娃娃的肚子里,豎立著。
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夕陽光照得那鋒利的刀身,鋒芒畢露。童遇安嚇了一跳,眼淚刷地奪眶而出。
祁樹陰沉著臉看她,一字一頓地凌厲出聲:「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一個不明物體越過祁樹的頭頂砰的一聲落在童遇安的邊上,那是她的書包。
童遇安痴痴地盯著祁樹,打了個嗝,抽噎了一聲,旋即雙手捂住嘴巴。
林澤進來了。
童遇安屏住呼吸。一瞬間明顯地感到一絲心安。
林澤並沒有看她一眼,背向她而立,一斜夕陽橫斷在他的背上。
他和祁樹面對面望著。那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睛彷佛光和影拽住了彼此。
如此分明,又那般對立。
林澤拔起那把刀,扔進垃圾桶。
祁樹冷笑一聲。林澤知道他就是爸爸和童叔叔口中的「那孩子。」
對峙數秒,林澤拉上病床之間的帘布,分割了空間。
「你來做什麼?」童遇安邊揩拭眼淚邊冷淡地問道,並不看他一眼就躺下了。
林澤頓時胸悶氣促,咬咬牙,又冷又沉地吐出一句:「我犯賤啊。」
童遇安看了他一會兒說:「真有自知之明。」
林澤上前一步,看見她那微微顫抖的身體,胸口裡的火焰瞬間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撲滅了。
喜好也好,討厭也罷,有生以來,他們從未離開對方,他清楚她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那人確實把她嚇到了。
再者,她向來不喜歡醫院,這一次卻住了好幾天,剛才又不知怎麼哭了。
林澤彎下腰,特別賤地笑了笑,又特別特別賤地對她道:「你不是噁心我嗎?正好,就噁心你。」
說完,他就定定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童遇安不想理會他,背對著他側身而卧。
她哪受過這種氣,可惡。她竟然自作多情地不肯出院,留在這裡想和他交個朋友,可惡。果然,跟林澤像的都不是好傢夥。太丟人了!
童遇安早已淚流滿面,但是咬緊牙關沒出聲。
林澤在一旁也無聊,幫她寫了一半作業,又吃了她吃剩的蘋果,發現她已經睡得跟只死豬似的,注意力頓時跳到了那人身上。
他拉開帘布,溫和地對那個眼望著天花板的男孩道:「我有遊戲機,你要玩嗎?」
祁樹紋絲不動,好像聽不見他講話似的。
林澤看著他沉鬱而安靜的臉。不知怎的,他有種近乎篤定的錯覺,他並非壞孩子,大抵有點奇怪罷了。如戴著面具走路,勢必要接受人們異乎的目光。
「我妹妹膽子很小,不經嚇。」雖然他時常嚇唬她,也僅是惡作劇罷了,豈能如他那般凶神惡煞。
「她只是想對你好,而且,她那人,特別小氣,只對自己喜歡的人好。」
林澤忽而一頓,點醒了自己,回頭看了她一眼,一股無名火瞬間躥上心頭。
他猛地起身,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他為什麼要來找她?
林澤再看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關上了,發出很大的聲音。
童遇安似有所覺,身子一顫,翻了個身,沒醒。
祁樹看了她一眼,然後眺望窗外的暮景,遠處的濃膩的雲彩正在借風而行。他又看她,目光就此黏住了。
她躺在那裡,夕陽輕覆她白皙又嬌小的身體,她的腦袋毛茸茸的,睡相安靜而乖順。
所謂幸福的孩子,就是睜開眼睛時,喜怒哀樂溢於言表、自信、活潑;閉上眼睛時、安恬而踏實。
但凡做到一點,哪怕也曾不幸,也是好的。
不幸的人,比起追求,更多的是憎惡,那樣的人為什麼要出現自己身邊?
那之後,童遇安再也不敢招惹祁樹。
溫予與兒子吻別了,便哼著小歌兒出門了,心情異常輕快。
「溫予!」
林倬低沉的聲音從身後追了上來。
溫予迴轉身,站住了,沒好氣地問:「做什麼?」背著雙手站在家門前的丈夫並不回話,只管靜靜地望著她。
「說好的,你休息就陪兒子玩……」溫予由理直氣壯而囁嚅,「我休息,你也不能賴著我。」
「過來。」林倬命令道。
溫予瞬間蹙眉,不過,還是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林倬從身後拿出手,替她穿上一件白色風衣。
這下好了,漂亮性感的小黑裙看不見了,細胳膊細腿兒也勉強遮住了。
林倬不看妻子那幽怨的眼神,梳理了她的頭髮,便說:「去吧。」
溫予猛打丈夫的胸膛,被打慣了,林倬權當是按摩。
溫予怒極反笑,掐他的腰,說:「大傻個,控制狂,怎麼,你老婆就這麼漂亮嗎?」
林倬不接茬,低頭看著地面。
溫予氣餒。
她的丈夫就是這樣,不像童樂看見雲影就笑成孩子,更不像林遠沒皮沒臉地跟童謠撒嬌。
他含蓄而沉默,但是那雙沉鬱的眼睛,那雙凝視她的眼睛,告訴了全世界,他很愛她。這就足夠了。
「有人來了,你敢親我的嘴的話,我就不去玩了。」溫予突然這樣說。
林倬看了看前面走來的幾個孩子,嘴唇抿緊。
溫予叮問:「很難嗎?」
林倬:「……」
溫予放開了他,要脫外套。
林倬一隻大手忽的伸到她的腰后將她猛地按向自己,低頭在她的嘴唇嘬了一下……
迎面而來的幾個孩子猝不及防,全愣著了,轉瞬,驚叫著走光了。
溫予一怔,旋即笑靨如花。
林倬低頭看著她,說:「好了,回家吧。」
溫予踮起腳尖親了他的臉,轉身就跑。
跑出了一定距離,她依舊在跑,但是回頭了:「我就不是說話算話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那是我好朋友的生日聚會,我不去,她要不開心了。你放心,我一定早點回來。」
林倬看著溫予漸遠的背影,打從心底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喟嘆。
「爸爸,你能和壞人搏鬥三天三夜,但是,媽媽,三分鐘就能把你搞定。看開點吧,你加上我,都不是她的對手。」
林澤站在父親身後,悠悠地說道。
林倬攬起兒子,打轉,過肩,然後抱緊他。「說你小孩子,你還不服氣。女孩子就是要讓的,什麼都要和她爭,這跟欺負她有什麼區別?你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看著她氣急敗壞就真的開心?」
林倬有點語重心長,某人已經對號入座。
「如果她不喜歡我,無論我怎麼讓著她,都是沒用的。」林澤埋頭在爸爸的肩膀上,「她那麼壞。」我還是忍不住喜歡她。最後一句話,林澤不好意思說出來。
林倬不用他說,也明了。讓彼此的子女成為彼此最珍貴的人,最好相守一生,一直都是他和童樂共同的夢想。但是,他從不擔心夢想破碎,也許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他兒子一定能成為他女兒生命中最好的男人。
如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