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好
再次見到祁樹已是一個星期以後,他打電話到咖啡館點外賣。童遇安沒有從咖啡館里取餐,而是買了食材打算到他家做飯。
彼時,傍晚六點,天已經全黑,傾盆大雨垂直而下,敲打地面的雨聲格外清晰、犀利。
童遇安下了計程車,沒有淋雨,因為有個男人撐著雨傘來接她了。
回到家,祁樹先換鞋。
就在他把拖鞋放到童遇安跟前時,她脫了大衣,裡面穿著短裙,那兩段細腿坦露在他眼前,白雪似的,很美,尤其是披著一層柔光。
祁樹靜靜地看著。
童遇安把衣服掛在玄關處的衣鉤上,順道踢掉高跟鞋。
她赤著腳,踩在地板上。
她的腳很纖巧,很白嫩。
童遇安說:「地板這麼乾淨,我不穿鞋,可以嗎?」
祁樹抬眼,和她對上了視線。
那一剎,祁樹從那目光深處看到一股類乎渴求的空闃感向他襲來。看似平緩,觸及了卻是始料不及的沉重。險些讓他的大腦無法負荷,進而小腹底下陣陣烈焰直衝而上,纏繞他的心越收越緊。
童遇安上前一步……
他低下了頭,邊擺好她的高跟鞋,邊問道:「為什麼不穿?」
童遇安說:「這雙拖鞋太丑了。」
祁樹笑笑,站起來。
他個子很高,她瞬間從居高臨下的俯視轉為追隨似的仰望。
「地板很涼。」
他的語氣有了說教的意味。
童遇安的視線繞過他快速滑動的喉結,輕緩道:「我很熱,光著腳,舒服。」
這房子不大也不小,窗明几淨,暖氣也足,木地板涼爽的觸感十分微妙。
祁樹兩手掐著她的腰把她抱起。她修長的腿圈住他勁瘦的腰身。
「你記不記得是誰把你推倒?」他看著她臉上的兩道傷疤。
「王警官告訴你了?」
祁樹默然。
童遇安說:「一場意外。」
「意外?」祁樹冷沉著臉,「林止他明擺著不想活了,他能叫你來給他收屍?你看不出這是一個局?」
童遇安想起那天那通電話。
【林止,你在哪?】
【我不是林止,我是他的朋友,你是他姐姐嗎?】
【我是。】
【姐姐,林止受傷了,怎麼也不肯去醫院。我們現在在嘉和公園二十四街,你能過來一趟嗎?】
給她打電話的當然不是林止的朋友,林止的手機以及用了十年的電話號碼那天就丟了。她當時並未發覺這是一個漏洞百出的局。
而她也沒有告訴林止,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哪裡。
童遇安回神,平靜道:「我知道。」
祁樹看著她,稍頓后說:「你知道是誰。」
「如果她沒有一顆妒恨我的心,林止就死了。人那麼多,打起來根本不要命,林止已經傷得很重,還要往裡面沖。他不想活。五年前他就不想活了。如果我沒有拉他,他就沒了。當時很亂,我真的不知道是誰把我推倒。我縫了二十幾針,林止才知道害怕,跟我害怕他丟下我一樣,害怕我有事。他抱著我哭了一個晚上。是我臉上這兩道疤,把我弟弟拉了回來。事情已經發生,我真的沒有力氣追究過程。」
「我來不是為了跟你商論這個,如果你還要說下去,我……」
祁樹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話:「你什麼?走?」
童遇安說:「不走。」
兩個人貼著額頭對望著,呼吸相聞,無數隱忍的情感從這一呼一吸間迸發、流轉。
「想給我做飯?」他聲音清沉,引力似的牽絆住她。
童遇安對他耳語,媚語如絲,每說一個字,唇瓣就若即若離地刷在他的耳廓上。「我想找個人給我做飯。」
祁樹沒有片刻停頓,抱著她進了卧室。
兩人重合在一起倒在床上。祁樹的呼吸很重,用嘴唇壓住了她。她張嘴,接受了他,柔潤而靈活的舌頭和他糾纏,吸吮。她的溫存,是順從,又是呢喃。
祁樹受不住這些,強硬而迅猛地直戳她的咽喉……
童遇安有點難受,軟弱地哼了一聲。她抬起手,拉著他的毛衣,幫他脫掉。
緊接著,解他的皮帶,可能是心急,動作反而毛躁。
祁樹急不可耐,他握著她的手腕伸向兩側,猛一下扯掉皮帶,脫了自己的牛仔褲。他的腿修長有力,膚質細膩。
童遇安直直盯著他身上的三角褲衩。祁樹被她看得胸口裡百爪撓心,要扒她的衣服。
童遇安一腳踹開了他。
「猴急什麼?」
祁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猴不急,鳥急。」
「咳……咳……」童遇安嗆著了,咳個不停。
祁樹俯身,埋頭在她脖頸間,如饑似渴地,時而嘬,時而啃咬。
室內只亮著床邊的落地燈,那暖橘色的光線斜射在床上。
祁樹喘息著對她耳語:「童遇安,我要你。」
她說:「不走了嗎?」
祁樹抱著她的頭,心臟好像被人擰了一把。
就在現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他回來太晚了。
如果他能早點踏出這一步,或許這些年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不對。
他若早一點不顧一切地抱緊她,他若早一點告訴她那是喜歡。
或許,他與她的那些年也就大不相同。或許,所有人都得已從不甚完美的現狀中安好。
她需要他。他卻像個逃犯一樣東躲西藏。
終於,祁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不走了。」
一個夢境:
他仰面躺在如同煉鐵高爐一般的火海中,渾身著火,一動未動。他閉了閉眼,聽見有人向他求救。那聲音絕望而慘厲,他四肢微微顫抖不已。他想爬起來,身體動憚不得。他呼吸孱弱,眼淚直流。求救聲消失了。一切都結束了。他想。數秒以後,透過狂嘯的火光,他看見那抹已經鮮血淋漓的身影,那凝視遠方的眼神里透著無邊的祈願。他臉上掠過一抹火影,他閉上眼睛。
落地窗外,暴雨如瀑布般傾斜而下;室內,空氣溫熱。
童遇安看著他上身那幾圈繃帶,說:「怎麼弄的?」
他簡而告知。
幾天前的凌晨,市裡一家化工廠庫房起火,他和幾名戰友走進原料區滅火,大量原料飛濺到身上,染上火舌點燃了身上的化學材料。
祁樹說:「只是燒掉了幾塊皮,沒事。」
童遇安點點頭,學著他的口吻重複一遍「沒事。」
驀然,他的後背一陣刺痛。
祁樹眉頭微緊,抓住她的「毒手」放到嘴裡咬上一口。
童遇安看著他,說:「為什麼不找女人?」
祁樹猶自親吻她的手,淡淡道:「不夠漂亮。」
童遇安說:「脫了衣服不都一樣?」
祁樹抓著她的手摸自己的臉,說:「我認人。」
童遇安捏著高挺的鼻子,說:「受不了的時候,想著誰?」
祁樹默不作聲,專註於舔抵她的手心。
童遇安把手抽回,摸著他精窄的腰線,說:「你覺得她怎麼樣?」
祁樹有些難耐了,喉結上下滾動著。
她在等他回話。
祁樹看著她的眼睛,低沉的聲音落在她的長睫毛之上:「很漂亮,最好。」
四目相望,數秒鐘的停頓,兩個人都很平靜。
童遇安說:「你是真傻。」
抱著渺茫的回憶,走著現實的漫漫長路。
最傻。
祁樹嗯了一聲。
童遇安被他輕描淡寫的承認態度逗樂,微微含笑推開了他,抽身離開床,走到落地窗前,站定。
燈光較暗,她的身體成了一道剪影。
她從腰間脫下上衣,解開摁扣,裙子輕盈落地……
她的動作好像皮影戲。
童遇安轉過身,向他展現自己。
祁樹走過與她的距離箍緊她,吞噬般深吻著她。
童遇安把手伸向他的發間,被頭皮溫軟的觸感迷住,指尖細細觸摸。
祁樹忍無可忍似的低吼了一聲,手掐住她的細腰,抱起她。她躥坐在他身上,與他親吻著回到床上。
白色的被單上,她的頭髮像花兒一樣綻放。
童遇安接受著祁樹激烈的親吻,他是蠻橫的、霸道的。她以夢遊般的眼神凝視散落一地的衣物。
突然間,她無聲地笑了一下,轉瞬沉靜了。
他絕不溫柔,揉捏她的身體那股粗暴的追求有如對待一個殘破的人偶。
回憶聯翩而來。
不堪的,嫉妒的,痛苦的都有意識地從他心中飄散出來纏縛著他。
他拚命糾纏她,有如吸附在一股拯救他的引力之內。
瞬息之間,身體的吶喊宛如箭上的弦。
童遇安忽而對他耳語:「你贏了。」
然後,她笑了。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都笑了。那笑容凝固在他眼前,猶如歷史一般悠久,與他隔著歲月的長河。
目睹那一剎那,祁樹的身體及其情感都在燒灼中顫抖。
他贏了什麼?他只是把錯失的曾經物歸原位。
離弦之箭以光速,筆直地射進了靶心。
一瞬的突破好似拽走了他的靈魂,有什麼收緊了的刺激沖昏了頭腦,眼前的世界,紅色的,相當鮮艷的紅色。
「……啊啊……」祁樹似已達到忍耐極限吼叫出聲。
他徹底丟失了自己。
那一瞬間,閃電照亮了黑夜,雷聲轟鳴,童遇安發出一聲悲鳴。
那一聲喊叫,有如死去之前的最後一絲活力。
祁樹看著她,一動不動。
他喉頭髮緊,嘴巴動了一下,卻又無言地抱緊了她,最後,化作一聲扭曲的哽音:「安兒。」
童遇安的眼睛經過片刻的失焦,暈開了無邊的沉寂。
他彷佛得到了一件無價之寶,專屬於他。於是,他溫柔了,用沉著,甚至小心的方式回應她的一切。
童遇安突然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憐。假若她並非他想象中的她,他該如何致意。
而她想要追尋的、等待的,正是類乎男人的氣息把她緊緊包圍的充實感。她享受他,似中毒,似上癮。他低沉的呼吸聲、他熾烈的親吻,他稠密的愛撫,和那濃烈的感情,無一不是她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