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外郎 第四章 院中問心可曾安
?唐狸還在苦思究竟是誰對太子下手,能夠如此隱晦且已回天乏術?這裡頭似乎…有一絲詛咒的味道呀,按照自己的了解,詛咒、巫術一類的東西楚國明面上可從未出現過,究竟是哪一個組織掌握了這個東西呢?唐狸揉揉眉心,甩了甩頭,清空下自己的思緒,不想去理會太多。
畢竟太子,自己如今確實不願意去合作,太過於危險的人,自己還惹不起,況且今天知道了太子的事,考慮到對他下手的那個幕後黑手,自己這點身板可不夠瞧。
推開門回到聖賢庄,趁著夜色,唐狸去拜見夫子。喝酒的時候自己偷偷把酒倒了些在酒葫蘆里,打算帶回來給同樣愛酒的夫子嘗嘗,畢竟,若沒有夫子的默認,自己也走不出這自成一片小天地的秘境,外人看來,這是一座幽靜雅緻的學堂,實則內有洞天,他人可進不來這聖賢庄。倘若強闖,夫子心情好就丟出去,而夫子心情不好的話,額,貌似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生死未卜。
對如今的自己來說,夫子之高,猶如高山流水,雲深不知出處。
夫子每個月公開授課只有五天,這個時候也只有持著夫子發出去的令牌的孩童才能進來,剩餘時候夫子常常坐在東院的井邊喝酒,醉了以後坐在井邊神神叨叨的嘟囔些「大勢所趨…唐小子…你怎麼還不去做飯?」「再過兩年唐小子你也得出嫁咯…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把老骨頭老咯…」之類的胡話。唐狸便總是站在井邊對著夫子說道:「老頭子,再說胡話下次不偷偷替你出去買酒了哈!」夫子每次都會突然從井口上跳下來,對著唐狸就是一拍,眯眼睛繞著井踱步搖頭:「唐小子越來越不可愛咯,唉我都有點想念殷丫頭了!」
雖說夫子滿口酒話,可每次唐狸都感覺夫子沒有喝醉,感覺像是看著井水悠悠,在傷心哩!可唐狸哪怕知道夫子傷心,也不怎麼去安慰他,畢竟自己心都傷透了,又怎麼去安慰別人呢?只是自己口口聲聲說再也不去替夫子買酒,但是都會趁著夜色拿著令牌外出替夫子買酒去。
有一次自己看夫子醉后那麼傷心,再回想自己那些時代的悲劇收尾,忍不住拿酒壺來大喝一口,結果腦袋被夫子大手一拍,差點被酒嗆死!夫子那時候想要教訓唐狸年齡太小不許喝酒,轉頭過來看著一口就醉的唐狸卻愣住了。
唐狸喝了一口酒就半醉,完了之後仰頭望向夜空,淚流滿面,眼底的悲傷就好像,那條身處無盡黑暗中口含植株的無盡悲意蛟龍的眼睛,一模一樣!當年夫子撿到自己的時候曾窺探自己的內魂,突的感受到一股吞噬萬世的悲意,凝神一望,便再也無法忘記那一幕——那如山一樣高大的身軀就那樣無力的躺在地上,氣息微弱,齒縫透光,眼睛卻大睜,就那樣盯著夫子,又像是透過夫子看向背後世間萬物,恨意滔天又脆弱無助,如此冷漠,如此絕望。許多年以後,唐狸無盡征戰上天入地,平掉八荒,滿身疲憊的再回到這座莊園,再請夫子喝酒,夫子對唐狸說的。
那晚是唐狸此生第一次喝酒,就喝了一大口便醉得不醒人事,不過第二天醒來以後就發現自己床邊,有一個夫子給自己的酒葫蘆,黝黑黝黑的有點丑,但唐狸這些年一直帶著,從不曾落下,酒量也越來越好,才會今晚一直在喝酒也不曾有半分醉意。醉人的從來不是那壺酒,是那份讓自己飲酒不已的那份愁。
唐狸來到了莊子東院的那口井邊,夫子不出所料的在井邊仰著睡了,腳下還有個倒在地上的空酒壺。唐狸嘆息一下坐到井口處,只見之前還睡得死死的夫子伸了個懶腰便起了身。確實,這可是夫子,想要醒來何時不會醒呢?
夫子睜開略微有點醉意的眼睛,唐狸一把丟過酒壺道:「老頭子,少喝點。」
夫子接過酒壺喝了一口說道:「喲,醉品居佳釀龍玉酒,唐小子今晚遇見太子了?感覺如何?」
唐狸隨手撿了顆石子坐在了井邊上,皺了皺眉頭跟夫子說:「很疑惑,感覺楚國有一張大網,現在漸漸準備收網了。」然後便把那顆石子丟入井中,井裡卻沒發出落石之聲,還是和以前一樣。
「讓你小子以後少在我面前亂扔石子下去,弄亂本夫子的井觀天下讓我煩死了。」夫子看到唐狸又丟石子下去不由得惱道,手裡一抖酒就灑了出來,讓夫子心痛不已。
唐狸不以為意,又丟了一顆才停止搗亂,笑著回應:「讓你老頭子都不告訴我這口井有什麼秘密,我好奇得很呀。」
夫子剛還鼓起怒氣瞬間就消散了,搖了搖頭含混不清道:「子曰:『不可說,不可說』你呀,還看不到那些天地奇異。」
唐狸不由得「切」了一聲。
這樣的對答在這些年裡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唐狸不厭其煩的問,夫子不厭其煩的答,也頗為有趣。唐狸聽著夫子又是此番回答,不免笑笑。然後望向那口井,在醉了酒的夫子身旁輕輕說道:「老頭子,再過段時間,我想,出去走走了。」
夫子聽聞唐狸如此說,征了征,搖了搖半醉的腦袋,揮了揮手,只見井水清澈見底悠悠升起一輪明月,雖說此刻夜空漆黑一片。
「唐小子。」
「在的。」
「聖賢書里道理可曾明了?」
「熟知,尚還不明了。」
「天下蒼生與唯我逍遙,你怎麼看?」
「夫子,我只想好好活著。」唐狸眼神清澈的回答到這一句話。「倘若天下都在自己對立,該何自處?活著,長生,方是我輩人之追求。」然後不等夫子發話便回答道:「欲救世人,先要自救。我不奢望來世因果,只求今生,願得一逍遙。」
夫子聽著唐狸的回答,看著井中明月依舊敞亮,點了點頭,明月漸漸消散於水中。自己這番明月問道,唐小子還算可以,道心通透。看來他可以去北院了,自己也看了那麼多年雖其心中悲傷,卻不至於為惡四方。因為唐狸看似對任何都熱心,實際上對萬物都冷漠沒有什麼感情,不會主動去傷害也不會去做救世聖人,若真惹到了他,估計迎來的,是其斬草除根的報復吧。不過這樣也好,若刀架到脖子上還畏畏縮縮,又怎是自己這一脈的性子?
夫子扔了一個牌子給唐狸,唐狸接過來一看,有些震驚看向夫子道:「老頭子,『隨心所欲牌』給我啦?你讓我去北院了?」
夫子看著這個平日里幾乎是個不驚不咋的少年,拿著這個牌子一臉震驚的模樣不由得好笑:「我聖賢庄出去的人怎麼能沒個防身手段,不過我看過你的體質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無法修行,到時候自己去拿一點防身的東西吧,看完裡面所有藏書以後就可以滾蛋了你。」
唐狸笑嘻嘻討好夫子說以後一定帶不同的酒回來孝敬。夫子看著這個得了好處就賣乖的小徒弟,不由得一巴掌拍在虛處,把唐狸拍到了北院——書品閣里。唐狸在空中翻滾了一下「啪」的摔到了地上,笑著爬起來拍拍衣服灰塵,再朝著東院方向深深一拜。
夫子著這個被自己一巴掌挪移過去的小徒弟,眼睛眯了眯。自己心中對於唐小子那雙悲傷的眼睛的由來,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生而知之?!有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