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解
房中眾人回頭見她,霎時都安靜下來,就連清瑤也停住了腳步。
「淺玉,去我房中將鏡子取來,我那面鏡子更清晰。」百里鴻冷聲開口。
「可是殿主.....」淺玉回頭看了看渾身裹滿紗布,傷痕纍纍的清瑤,心中為難。
「照我說的做,快去。」
「是.....」
百里鴻緩緩走近,目光環視眾人,「你們能瞞她多久?一天?還是一年?她遲早要面對這個現實。」
三娘一把將百里鴻拉住,朝門外走去,「不管能瞞住多久,能瞞她一天是一天。她一天不知道,心中就還有幾分希望。現如今她剛醒,身子還虛,禁不起這份打擊!要是一下子想不開......」
「希望?三娘,你覺得清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身子是她自己的,哪兒疼哪兒癢,她比你我都清楚得多,否則為何醒來就吵著鬧著要鏡子?你越是攔著她,她就越疑心。你所謂的希望不過是給了她一個虛無的夢境,,一個假象。夢,總有一日是要醒的,假的也成不了真的。」聞得裡頭清瑤低聲抽泣起來,百里鴻越過三娘舉步便要進去。
三娘急了,趕忙攔住她,咬牙恨聲道,「百里鴻!你怎地如此鐵石心腸。這事兒等她身子好些再說不成么?!」
「三娘。你怎麼就是不明白。拖的時間越久,她心裡的傷口越難癒合,這麼一昧地瞞著她,有弊無利!現實,遲早都是要面對的!」說完拂袖甩開三娘,朝著清瑤走去。
「殿主!殿主!他們都攔著我!你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麼了?!」清瑤撲到她腳邊泣不成聲,百里鴻彎腰將她輕輕扶起,扶她輕輕躺下身,自己蹲在床邊一臉憐惜地看著她。
百里鴻伸手理了理清遙鬢邊的亂髮,又撫上她斑斑傷痕的臉,心中像是被誰揪起,胸口悶疼,三娘只道是自己鐵石心腸,毫不顧忌清遙此刻的病軀。但這清瑤從小便跟在身邊,同自己一塊兒長大,親妹妹似的,如今遭此大罪,自己又怎麼會不心疼呢。
百里鴻溫柔地凝視著清瑤,柔聲開鬨著口,「清瑤。淺玉這就拿鏡子來了。青雀舫這次遭人算計,是姐姐沒保護好你,你傷得很重,現在身子還虛,且得養著。往後不可再鬧,傷了根本。若是你答應我,我就把鏡子給你。」
清瑤含著淚點點頭,眼中儘是絕望,卻也閃爍著在絕境里生出一點點微末的希望之光,那是一點點微末的幻想,一點微末的不甘心。彷彿人落水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不到絕境心死之時,這稻草始終都是逃出生天的一點念想。可終究都是假的,一根稻草又有何用,等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一切都將被打回原形,心中殘存的一點希望也會碎成粉末。
百里鴻回身招招手,淺玉手執鏡子一臉凝重地走過來,百里鴻伸手接過鏡子,輕輕摸摸清瑤的頭,蒼白著一張臉鏡子遞過去,自己卻輕輕扭過頭不忍心看這場景。
清瑤撫著自己的臉頰,眼眶中滾落大顆大顆的淚珠,定了定神,橫了橫心,將銅鏡接了過去,怔怔地看著鏡中不成人形的自己半晌說不出話,渾身抖個不停。
百里鴻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抱住她,想要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你變成什麼樣,你還有我。卻被清瑤一把推了個踉蹌。
「啊!」清瑤使出全身的力氣凄厲地慘叫一聲,舉起手中鏡子拚命往地上一摔,砸了個粉碎!對著眾人嘶吼,「出去!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清瑤......」三娘紅著眼圈心疼不已,生怕她傷了自己,趕緊去撿滿地的碎片。
百里鴻拉住她,舉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眾人噤聲,指指門口,讓眾人都出去。自己關上門,將地上收拾乾淨之後,回身坐在清瑤身旁。輕輕拍著她抽泣地顫抖的身軀,什麼也不說,只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脊,一面輕聲哼唱起小曲,
「風雨輕過小樓台,
亭下紅花始又開。
若將山下屋兒蓋,
可得佳人門前踩?」
「這是南無的小調,幾乎人人都會唱,」百里鴻與她並排躺下,「這是三娘的娘親教我的,也是我除了身上的這血脈之外,所擁有的屬於南無國的唯一一樣東西。我雖然是南無的亡國公主,卻從來也沒見過南無的一草一木,父王母后也只是聽三娘的娘親提起過,不知道長什麼模樣,也不知道葬在了什麼地方,他們只留給了我百里鴻這個名字。
自小他們人人都告訴我,我是南無僅存的王室血脈,身負復國大任、血海深仇。我便沒有選擇地走上了這條路,即使舉步維艱,也沒有後退的餘地。
世人都言南無殿主百里鴻,但我除了權謀爭鬥之外什麼都不會。三娘他們都說百里鴻一介女流卻心志堅毅堪比男兒,從沒見過我哭。卻不知道這笑容是我臉上摘不下來的面具。曾經我也想如同尋常人家的小兒女一樣,喜怒嗔痴皆形於色,心裡歡喜了就大聲笑,不高興了就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可是我不能,若我哭了,我的敵人會哈哈大笑,庇護於我身後的人會恐懼、會害怕。我沒有這種權利,久而久之便也失去了這種能力。」
清瑤抽泣顫抖的身形止住,慢慢翻過身來,睜著一雙淚眼看著她,百里鴻摸摸她的臉,「清瑤,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沒有半刻是為自己而活,太累了。你同姐姐不一樣,你還有自由,等你傷好了之後,就離開京師這個是非之地,找個心儀的男子快意地去過這餘下的一生。我用性命起誓,護你二人一世安穩。」
清瑤眼淚又滾出來,撫上自己的臉頰,「可是......我眼下這幅模樣,世上男子哪裡還會有人瞧得上我。」
她垂下眼帘,擋住止不住的淚水,聲音稚嫩,「三娘整日里安慰我,說是會好的。可我心中明白,這些傷疤會如影隨形跟著我,再也好不了了。如今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說著又是抽泣起來。
「傻姑娘,這整個青雀舫就救下來你這一個,須知能活在世間是多麼大的幸運。再不可輕言生死。你只要是活著,就還有選擇的權利,就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那我這般苟活,又有什麼意思呢?世人見了我都如同見了鬼魅,遠遠躲開。」
百里鴻伸手放在她心口上,「世人相交並不都是只看這幅皮相,最重要的是以心換心。若一個人只計較你美貌與否,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你看,憐南、碧霄、淺玉還有三娘與我,哪一個會因此而疏遠你?看輕你?在我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俏皮可愛的清瑤啊。。」
清瑤眨眨眼,臉頰上掛著未乾的淚水,一雙靈動的眼睛有些疑惑,似信非信。
百里鴻支起身子,「傻丫頭,你才剛好些,快睡吧,好生休息著,傷也好的快些。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只是得記住,不許再輕言生死。」
清瑤輕輕點頭,哭鬧了這麼一會兒,身子本就虛弱,不一會兒就睡過去。百里鴻靜靜聽著,直到她呼吸穩了,把被角一一掖緊了,才輕輕推門出來。
她深呼一口氣,仰頭看著黑如漆墨的夜空。自己此生,難道就真的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