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也不知躺了多久,就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起身上廁所,渾身酸痛,心也乏累,身也疲憊,我就坐在馬桶蓋上,我的大腦沒有收到任何上廁所的指示,但我就想來坐一坐,我按下按鈕,水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嘩嘩的衝下去,那一秒,我感到自己的後腦勺無限萎縮,全身都縮在一個渺小的後腦勺里,然後隨著水聲衝下去,去到一個黑暗的世界,那一瞬,一個陰暗的想法冒出來,死是什麼感覺,我出神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二,但又想到,自己死去后,明天工作室照樣開著,合伙人依舊會找到新的合伙人,酒吧依舊營業,倉房後面的兇殺案都不耽誤它開門,更何況死在遠方的我,夏也依舊會找到同事一起賣酒,什麼都將一樣,有沒有我一個樣子,我感到一陣顫慄,我活著的價值是什麼?
我不敢想下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活的太過渺小,我想到我的家裡還住著一個小女孩,我不能死去,萬一死相太難看,明天第一個見到我的必然是她,再嚇壞了她。
我再次按下馬桶的沖水按鈕,閉上眼聽水的聲音,就像把我抽空一般,我走到沙發上,直直的躺下去,窗外正在電閃雷鳴,一會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點亮客廳,雷聲轟轟,我望著窗外,雨很大,這是夏日的暴風雨,前一秒還是靜謐的夜,下一秒就狂風暴雨,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打雷時,在外面,爸爸總要伸出他長滿繭子,又粗又糙,像磨砂紙一樣的食指捅進我的耳朵里,說這樣就不害怕了,但爸爸不知道,雖然隔絕了外面的聲音,但他手指在我耳邊摩擦的聲音會被放大,還會聽見像家門口海風吹來時呼呼的聲音,還有自己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家裡,媽媽總要我爬進被窩裡,不要冒頭,說等不打雷了去喊我,但那時,我八成已經睡著了。
我聽著雷聲,心裡酸痛,鼻子有些痒痒,我三十了,不是當年的小孩子,怎麼能隨便哭鼻子。夏正好推門出來,看到我躺在沙發上嚇了一跳。
「哥,你怎麼還沒睡覺?」
「睡不著。你怎麼出來了。」
「我嗓子干,出來喝點水。」
「你那屋太干,一吹空調更干。」我說著低下頭從箱子里給夏遞過一瓶水,可能是無意間的小習慣,我已經把瓶蓋擰開了,夏看著遲疑了兩秒接過去,夏的這兩秒在我眼裡有兩分鐘一樣漫長,我接著拿起一瓶新水,遞給夏,說「一瓶肯定不夠,多喝點。」
我又躺在沙發上,窗外的雨更大了,雷電已經消失,只剩下嘩嘩的大雨,一道一道從窗戶上流下去,我真的控制不住了,淚水未經我的許可,竟已經涌到眼眶,夏還在客廳站著,我爬起來,睜大雙眼,努力剋制的走回自己的房間。
這該死的重力,就在我走到夏旁邊,馬上要進到自己屋裡時,我的眼淚掉了,我努力控制的眼淚掉了。
「哥,你怎麼了。」夏看到后,有點驚訝,小聲的問我。
我沒有作答,走到屋裡躺了下來,夏在我眼裡是個很會來事的女生,多年後,社會把這個叫做高情商,怎麼這個時候,她變得如此愚鈍,她知不知道,不要隨便問一個男性為什麼哭泣,這是件很丟臉的事情,我要是不回答,就更不要敲開我的門,送來溫聲細語的關切。
剛才掉落的淚就想一個開關,一滴引來千百滴的追隨,淚如雨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夏敲了敲門,打開一條縫,只讓聲音飄進來,「哥,你沒事吧?」
「沒事。」我小聲的回了句,聲音小的不知夏聽清楚沒有。
「真沒事嗎?」夏的聲音飄進來。
「冰箱里有薯片,你給我拿包進來行嗎?」我收住自己的眼淚,想找個人聊聊天。
「給。」夏把薯片遞給我,我坐在床下,盤著腿,頭倚在後面,無力的撕開包裝袋,只吃了一口,滿嘴調料味,又放到一邊,我再也感受不到十幾歲吃薯片的美妙味道。
「夏,你坐下說說話唄。」我給夏騰出個地方,夏往後退了兩步,睜著雙眼看著我。
「那你睡覺去吧。」我看到夏的反應,讓她去睡覺吧,估計她也不懂我的處境,『感同身受』是個很難找到同伴的詞。
「哥,你怎麼了。」夏猶豫了幾秒,還是坐下了。我從床上給她一個抱枕,我的床上都是玩偶娃娃的抱枕,是這幾個月來我添置的,各種卡通形象都有,我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這個。
「沒事。」我說完后,揉了揉眼,其實我是不想說話的,也不想讓夏說話,只是要有個人坐在我身邊,陪著我,讓我覺得身邊還有個人存在就可以了。
「哥,你天天晚上都這樣嗎?昨晚也是這樣睡不著啊。」
「沒有,就最近這樣。」
「要不明天看看去。」
「我看完了。醫生說沒事。」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夏抱著玩偶,坐在離我旁邊問我,身旁有個人就是不一樣,我漸漸安靜下來。
「沒有,就是失眠而已。」
「不會吧,我記得你上次說你是遇到什麼事才到到我們酒吧工作的。」夏的記性好挺好,我點點頭,「那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我又搖搖頭,想了半天,問夏「夏,你說死是什麼滋味。」
「什麼?」夏嚇壞了,又往後退了幾步,手裡舉著抱枕擋在自己面前,夏以為我是變態殺人犯,也是,我憂鬱陰森的語氣確實嚇人。
「不是,我就是問問你,嚇死你算了。」
「哥,你是不是得什麼病了。」
「沒有,就是思考思考這個問題。」
「哲學家都想不出答案的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再說知道什麼滋味的人走死了,也沒法說啊。」
「呼。」我長長的出口氣,帶走身體里的廢氣。
「別想這個了,這種事哪有答案。」夏坐在我旁邊,勸我睡覺,我哪能睡得著,干瞪著眼看窗外。
「你給我拿瓶水行嗎?然後回去睡覺吧。」
夏赤著腳站起來,給我一瓶水,坐在我旁邊,我想和她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想起夏的那本書,問夏借書看。
「你這個時候看這種書,不是越看越難受嗎,我心情好的時候看都難受。」夏嘴裡說著,不願意給我拿。
「你不是說看不懂,寫的一般嗎,怎麼也看著難受。」
夏頭抬起來,又低下去,說「我看的懂。」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就是看的懂而已。」
「那你為什麼當時說看不懂?」
「因為你先說的你覺得不好,我隨著你的話說的。」
「你的假話太多了。」
夏就靜靜的聽著我說話,也不反駁,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時候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那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頗為好奇自己在別人眼裡什麼樣子,我從未問過別人這個問題。
「好人啊。」
「怎麼個好法。」
「我以為你喊我去你家,是有原因的,結果是我想多了。」
「這就是好人了。」
「還有,還有,你說話一直都很溫柔的,很好。」夏補充到。
「溫柔,這個詞合適嗎?」我笑道,怎麼還越活越娘了。
「不是,就是你說話一直都很平靜,你懂吧,沒有任何脾氣。我覺得你該生氣的時候,你竟然都不生氣。這叫什麼來著,叫什麼來著,」夏伸手指著,激動地想不出個詞來表達,「就是覺你脾氣很好嘛,好脾氣。」
我笑笑,我的好脾氣只是因為自己最近身心乏累,不想多說話而已。
「你看,笑起來也很好看嘛,多笑笑,別老想亂七八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