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河
小姑娘歪著頭看他,那目光既沒有他熟悉的害怕也不是他慣見的求饒。
這種例外讓他很不安,越不安他聲音越狠辣,面容越猙獰,「咻」的一聲,他從腰上拔出一把匕首,光亮的刃面有一個豁口借著月光棲音看的明白。
「看什麼看,交出來!」癩子頭再次喊道揮了揮匕首,同時身後四人把指頭關節捏的嘎吱作響,配上那副難以言語的面容是更加的難以言喻了。
「這個?」棲音順從他意思扯下錢袋,掂了掂問道,依舊平靜的很,聲音軟脆輕甜可偏生讓這幾個打劫的惡棍喜歡不起來。
對不配合自己的人誰也喜歡不起來,打劫的也一樣,眼前這小姑娘一點被嚇到的自覺都沒有!
棲音明顯感覺五個人見到錢袋眼睛一亮,所以,謀財而來的喏,多半是她這些日子揮財如水讓這些凡人中的臭蟲給惦記上了。
「還有那個!」另一個粗漢補充道,伸出手指向她脖子,癩子頭的視線立即從錢袋移了過去,待瞧見衣襟處若隱若現的赤色羽毛墜子,聲音變得更加興奮:「對,把那個墜子也取下來,還有其他的值錢的珠寶首飾一個不落全給我拿出來。」
還怪貪心。棲音摸著羽毛墜子,嘆氣一聲:「你爹娘沒告訴過你,做人不能太貪心嗎?」
她這漫不經心的態度可把人噁心壞了,惡棍們紛紛掄起拳頭。他們心裡可沒有什麼不打女人的原則,為了錢什麼不光明的事兒都乾的出來。
「上!」癩子頭喊了一聲,率先撲上去。
小姑娘撇他們一眼,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身子卻不躲不閃,幾人藉機迅速接近她。癩子頭拳風呼呼眨眼間近到幾乎挨著她髮絲兒,見她不躲閃心下一喜,大力揮下。
「可憐。」
他又聽到那個輕飄飄軟綿綿的聲音響起,就在揮拳的下一瞬,詭異的是自身後傳來,意味不明,而拳下的落空感同時襲來,頓時頭皮發麻,汗毛豎起。
*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過去,錦都城裡一幽閉小巷處有身影晃出,纖細婀娜步子輕快,幾息間不見蹤影。
天上月知巷中事。
水中月被花燈揉碎。
官家按照慣例在城中心的淮水兩側用梨木建了平台扎了綵綢,供來往的貴人遊玩。
此時便有一群嬌娥立在溪水一側,燭光搖曳,笑聲如玲,或裝飾精美的花燈盞盞握在手心或屈腰抬袖放燈而行或三兩相攜閑聊趣事……
倚在橋上的人,將一切盡收眼底。
天上的神女們似乎也愛學著凡人女子的樣子去天河放燈,自然不會是為了祈求什麼,單純好玩罷了。棲音從未去過,但此情此景入眸,她不得不承認,這場景委實動人。
凡人遇到難題希冀神仙憐憫,那神仙有了難題該如何自處?手指瑩白如玉,屈起搭在橋沿,她抬頭望向頭頂處,孔明燈之後是星海燦爛。
淡藕色裙擺被風揚起,燈火掩映間烏髮垂垂婷靜,步搖叮叮空靈。她背靠石雕大橋,螓首微抬,平日里慣有的散漫一瞬間消失,瞳孔深處似漣漪盪起,一下一下。
梧桐島位置極佳,過往無數個深夜裡,她每每睡不著就獨自爬上最高的那棵梧桐樹透過斑駁葉縫看月看星。
天河是阿娘的天河。
阿娘曾說過,那是神界最美的地方,碧波萬頃一眼無頭,相思樹布滿沿途,一到花季,粉色花瓣則簌簌如雨……即使是最不起眼的邊角小石塊,撿起來也會發出一閃一閃的光。
阿娘和父神,是在天河定的情,她聽麻姑說起過,當年父神求娶阿娘的陣勢極大,不知多少神女暗中艷羨。
她幼時常鬧著要去天河玩,可後來長大可以去了卻一次也沒去過。
天河是阿娘的天河。
阿娘不在,天河就不再是天河。
似有霧氣遮月,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朧,小公主忽的抬起袖子捂住臉,半餉放下。
視野恢復清明,燈海星海一如之前,美的移不開眼,卻看的她心裡發堵。
今夜的天河處,可也有神女放燈?
她覺得有點冷,神軀寒暑不侵,這微弱的冷卻從內而外將她包裹。
凡間節日氣息濃烈之下,小公主不得不承認一個不爭事實,她在想家,連御風都忍不住逃離的地方,她居然還有所留戀?
「莫不是太久未食麻姑做的茶點?」視線移向梧桐島的方位,精緻眉眼間訴不盡落寞。從小到大,小公主鮮有出島,這還是第一次離開梧桐島這麼久。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很多時候你只有離開,才能明白心在何處。
人群已散,燈火零星,褪去濃妝的錦都城在一日的勞作后合眸沉睡,四下無人空蕩,淮水流動之音終於不再被覆蓋。
小公主長在橋頭,一動不動,遠觀宛如石像而立,許久,玉頸處漸有暖意瀰漫,於是她伸出手。
觸之,毛茸茸暖乎乎。
「謝謝你,小東西。」她捧起玉墜放在頰邊緊挨相蹭,輕聲喃喃道。這動作她幼時撒嬌常做,今日對著一個小小墜子做來卻絲毫不生疏。
*
月光朦朧,一夜無雨。
次日,錦都城郊。
天未大亮,伴隨雞鳴之聲而起的人家不在少數,橘黃油燈微亮,悉索走動聲緩起。
又是一天重複卻滿足的生活。
伺候一家人食過早飯後,婦人送走男人簡單收拾屋裡,把柵欄里兩頭大黃牛牽到了不遠處山坡吃草。
今日這牛有些不對勁。
也不吃草,均聳拉著大腦袋縮在樹下一動不動,任她怎麼叫喚扯動都不挪窩,像是被什麼給嚇到了一樣。
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牛不吃草難不成她還能掰開它的嘴硬塞?前後折騰小半個時辰,做活的圍裙被扯的皺巴巴,婦人有些泄氣,乾脆把韁繩直接綁在樹下。
原路返回。
伸手推開院子的門,婦人被嚇一大跳——一丈開外籬笆牆下,兩人方可合抱的槐樹杈子間竟垂下一截藕色裙擺,往下看,一腳套襪一腳掛鞋。
青天白日,是賊是鬼?!婦人前兩日聽鄰人說,修為高深的鬼和山中精怪一樣般,白日里也敢出來禍害!
家裡娃去上學堂,男人也去上工,如今僅她一人在家,要真是鬼她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