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八章[08.30]
「早晚有一天是。」
過年乃是頭一等大事,聖人封璽、朝廷放假,舉國歡慶,百姓們更是竭盡所能的張羅。
甭管有什麼煩心事兒,暫且都拋到一邊,攢了一整年的銀錢也別省著了,扯幾尺布,買幾斤肉,打幾壺好酒,一家老少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沂源府經濟繁榮,逢年過節更是比平日熱鬧十倍百倍。人為財死,各大商鋪卻哪裡捨得買賣?除非是外地老闆,非回老家過年祭祖不可,不然除了除夕當日,眾人必然要張燈結綵,牟足了勁兒競爭。
你家搭花台,我家就弄門樓,使出渾身解數引客,左右不肯輕易認輸便是了。
香粉宅是有本錢的,夥計們忙了一整年,也不差這一天兩天,每年都停除夕和初一初二三日,大家都習慣了的,可唯獨今年,張掌柜的深以為憾。
「可惜,真是可惜啊!」說這話的時候,她手裡捏著一罐祛斑膏,一臉的痛心疾首,「要是早幾日,必然能大賺一筆的!」
祛斑藥膏送到她手上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七,那會兒大家的年貨早採辦完了,且作為掌柜的,這種帶藥性的東西她也得先試一試,這不就錯過商機了么,故而哪怕斑明顯變淡,可卻又平添一段心痛。
胭脂就笑著安慰,「銀子哪裡賺的完?再者,雖錯過過年,可轉眼就是元宵佳節,屆時一樣的舉國歡慶,掌柜的難道還怕賣不出去么?」
張掌柜也跟著笑,不過還是幽幽道:「能早握在手裡的銀子還是早些的好,不然這一日不是自己的,就不安心呢。中間隔著一個年,看哪兒都是花錢的營生,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順手將銀子花沒了?屆時即便想買,只怕也有心無力嘍。」
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論道,胭脂都聽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笑。
時候不早了,兩人又胡亂聊了幾句,這便各自回家。
胭虎和一眾熟人都在鏢局,胭脂自然也是在這頭過年的,不過頭幾天就先給作坊眾人每人發了五百錢,又放了五日的假,叫他們自己玩耍取樂。
眾人都沒想到平日好吃好喝,又有月錢拿,還不朝打夕罵的,已是感激不盡,哪裡還敢奢望更多?誰成想如今竟還有單獨的紅包,都是感激不盡,紛紛跪下磕頭謝恩。
中定鏢局也都正經停了所有的活兒,該回家過年的回家過年,無家可歸的就繼續待在鏢局,一群人殺豬宰牛,忙的熱火朝天。
大老遠就看見門上掛大紅燈籠,上面漆黑的墨寫著「中定鏢局」四個大字,端的是筆走龍蛇,鐵畫銀鉤,透著股別處少有的威風和氣勢。
不知什麼時候飄起雪花,潔白的雪襯著紅的燈籠、黑的字,越發好看了。
胭脂站在外頭端詳了會兒,不多時,趙恆就從門裡走了出來,兩人相視一笑。
「怎的在這裡傻站著?」
趙恆過去熟練地拉起她的手,覺得熱乎乎的。
胭脂給他看另一隻手裡抱著的暖爐,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難不成還能把我自己凍死了?」
「不必凍死,」趙恆笑道,「只凍一下我便心似刀割了。」
胭脂剛要開口說話,卻聽背後傳來唐宮戲謔的調笑,「哎呦呦,這可了不得,可憐我這孤家寡人,本是不愛聽這些戳心窩子的話的,誰成想老天爺這樣不開眼,偏偏叫我撞上,當真是心似刀割了,哈哈哈哈!」
說著,他就放聲大笑起來,後頭又陸續竄出來盧嬌兄妹和徐峰、胭虎幾個人,竟是全員都在了。
一群人站在大街上笑的前仰後合,又沖胭脂和趙恆擠眉弄眼的,盧嬌又率先上前,大咧咧的朝趙恆伸手,「大哥,給紅包!」
趙恆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這樣鬧騰,還敢要紅包?走走走,去演武場,大哥好生指點你一回!」
大過年的,盧嬌怎麼可能給自己找不自在?登時哀嚎出聲,死活不去,眾人笑作一團。
除夕之夜,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中定鏢局殺翻數頭肥豬、肥羊,滿滿當當做了幾桌子菜,弄了幾十壇少有的陳年佳釀。香氣撲鼻、濃香四溢,一群人吃了半日,又呼呼啦啦的涌到外頭去看官府組織的燈會與煙火。
天氣雖冷,可卻擋不住百姓們外出的熱情,何況如今摩肩接踵,只怕也覺不到寒意。外頭早已是人聲鼎沸,更有那專趁過年掙錢的各色雜耍、戲班子、走街串巷打把勢賣藝的、說書的,都在四條主幹大道上搭了戲台,敲鑼打鼓、喊聲震天,引得許多同他們一樣吃完飯無事可做的人出來觀賞。
待到興起,四處呼聲如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少不得有那一擲千金的,將事先準備的金箔、銀箔打造的牡丹花流星似的投擲上去。或是乾脆一笸籮一笸籮的往上撒錢。於是遠處燈火璀璨,天上煙火輝煌,半空中又一陣陣的下起錢雨,當真映的日月無光、光輝璀璨,只叫人捨不得移開眼睛,怎一個熱鬧了得!
眾人才剛吃了些好酒,身上正燥燥的發熱,哪裡還能覺察到寒風凜冽?一個個俱是紅光滿面,額上微微出了薄汗,走著看著,呼朋引伴,這裡扎一頭,那裡瞧一眼,樂得只要找不著北。
因大家都有功夫在身,且也沒真就醉到人事兒不醒,一群人結伴走了兩條街之後,漸漸也覺得有些不大盡興,趙恆便順勢叫大家自行散去,不必拘束。
鏢局一行人巴不得這話,聽了之後都是拍手叫好,迅速四散而去,唯獨一個胭虎,尤其沒有眼力勁兒,口口聲聲說著今年自己也掙了錢,要拉著自家姐姐去瞧首飾,看重什麼買什麼。
胭脂還沒說話,盧嬌就先瞅了眼大當家微微挑起來的眉梢,於是大踏步上前踢了他一腳,又反手拖著往反方向走,一邊走一邊道:「你當自己是個離不得人的奶娃娃不成?多大的人了,動不動就姐啊姐的,你姐且會照顧自己呢!走走走,同我們看前頭打拳賣藝的去!」
胭虎給她拖得踉踉蹌蹌的,偏偏又掙脫不得,一張臉憋得通紅,邊倒退著走邊面紅耳赤的喊道:「你,你撒手!你簡直不講理,撒手!我給我姐買東西怎麼了?我掙錢了!誰要給你們去看那些打拳的,還沒小六子打得好呢,撒手!哪兒有你這樣的姑娘家,動不動就動手動腳的!」
盧嬌只充耳不聞,心道誰愛去看那些街頭賣藝的?真論功夫自然是沒法兒比,老娘這是救你一命知道不?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事到如今,你姐哪裡還要你這毛頭小子關心?什麼衣裳首飾的,自然有大當家的照料,你且一邊呆著去吧!
不多會兒功夫,剛還挨挨擠擠一群人,登時就作鳥獸散,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好似遠處的叫好聲、吆喝聲、煙花爆竹聲也都漸漸遠去,好似隔了一座山似的模糊起來。
胭脂和趙恆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開口,「對不住。」
話一出口,兩人齊齊停住,看了對方一眼后這才分了先後。
「虎子性格憨直,沒別的意思。」
「四妹打小兵營里長大,倒也沒有惡意。」
說完,兩人又笑了一回,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傻,可面上的笑意卻無論如何都收不住。
等鏢局的人都走光了之後,胭脂和趙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直挺挺站在大街中央有些傻。
說起來,這還是兩人頭一回一起出來。
趙恆道:「好容易出來了,不如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