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己選擇的生活
林深看到鹿和蔓姐在一起的那一幕以後,心情非常鬱悶,鹿的人品也開始讓她質疑:他倆是在談戀愛嗎?蔓姐好像比鹿大吧,不過現在姐弟戀也流行,但是明明有蔓姐了還不跟其他異性保持距離。蔓姐知道她和鹿每天一起進出的事情嗎?知道的話,是個女生都會生氣吧。
林深突然又想到自己平時跟鹿各種吐槽工作,還動不動嚷嚷這要換工作,更加懊惱了——他不會和蔓姐都說了吧。
林深想到這裡,覺得自己和鹿繼續這樣不妥,而且都這麼多天,也沒啥事,其實也不需要鹿護送了。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林深反常地沉默,她本來就是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的人,鹿馬上就察覺了。但是他以為又是工作挨批評之類的事情,自己低落一會就好了。
快到家的時候,林深突然對鹿說:「鹿然,謝謝你這陣子送我。剛開始上班就出了那樣的事情,你仗義出手相救,後面還一直陪著我,我真的很感謝。今天派出所通知我了,那個變態已經抓住了,我現在也熟悉這邊環境了,不需要你送了。」
合情合理,鹿卻覺得不對勁,這段時間,林深已經和他熟悉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叫他都直接叫「鹿」。這是他身邊最熟悉親近的朋友會這樣稱呼他,但是林深很自然地也這麼叫著,他剛開始有點不習慣和奇怪,但是很快就適應了,林深是那種心裡沒有太多防備和心機的女孩子,只要她願意相信你,就會不自覺地流露她的熱情和信任。可是現在林深非常官方地稱呼他的全名,語氣里都帶著疏離,這情緒太明顯,鹿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沒哪裡惹到這位大小姐吧。
雖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但是林深和自己真的也談不上什麼至交,人家既然都說了不需要的,而且確實事情都已經告一段落了,非要繼續當這個護花使者,好像顯得自己居心叵測。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鹿淡淡地應了一聲「好」就沒再說什麼。
林深的眼睫毛抖了一下,她有點失望——她以為鹿會問點什麼,或者還會來一句「君子一諾」啥的,結果人家乾脆地答應了。本來也沒什麼的事情,一瞬間讓她認為自己的自討沒趣和自作多情。
後面的幾天,林深開始了一個人上班下班的生活。其實也沒什麼不適應,本來也該如此。大多數時候,林深都挺淡定的,但是不知道她是鹿培養出生物鐘了,還是因為馬上進入七月,天氣熱了起來,她早上竟然開始早起,沒有鹿的叫早服務,也能在鬧鐘一響就立馬睜開眼,手腳麻利地洗漱收拾。開門的一瞬間,她有點期待會在門口遇到鹿,如果他平時都是這個點出門,偶遇一下也有可能吧。可惜林深再也沒有遇到過鹿。研究所那裡也不能看到鹿的身影,好像這個人就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林深在這種時候要悶悶不樂幾分鐘。
轉眼林深工作就要滿一個月了,這天蔓姐又因為林深工作的事情,喊她到辦公室里批評了一頓,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但蔓姐話語講得非常嚴厲。林深被說得頭都抬不起來,雖然確實是自己有錯,但是心裡不免有點嘀咕:不會是發現她和鹿的事情,現在給自己小鞋穿吧?還是鹿那個叛徒把自己無心的碎碎念告訴了蔓姐,所以蔓姐對自己有成見?
想到這裡,林深的思緒不由得開始有點飄,她開始回憶自己都和鹿說過什麼,有哪些真的犯了大忌。
蔓姐看出了林深的心不在焉,停下話頭:「林深!」
林深還陷在回憶中。
「林深!」蔓姐又提高了音調,林深這才回過神。蔓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到底是怎麼了?」然後示意林深出去。
林深出辦公室的時候,有點絕望,自己真的是一無是處,真的是個廢柴。
晚上到了下班時間,林深沒有走,在位子上默默地改稿子。不知不覺已經七點多。林深想起來之前也是因為加班晚歸,被鹿「英雄救美」。
「林深。」蔓姐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林深嚇了一跳,她以為大家都走了。
噠噠噠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林深轉過身的時候,蔓姐已經就在身邊。
「蔓姐。」林深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蔓姐看了看林深的電腦,問她:「還在改那個彙報材料啊?」
林深點點頭。
「休息一會吧,我辦公室里有飲料,請你喝一罐,喝完了再繼續。」
林深不好意思,連連搖頭:「不了,我還是趕快弄好吧,蔓姐你如果忙完了就先回去吧。」
蔓姐問林深:「你是不是很怕我?」
林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裡暗暗叫苦:該死的鹿肯定和蔓姐說了什麼。
蔓姐看著林深有點手足無措,竟然笑了:「其實跟我工作的人都有點怕我。我自己也知道,我要求比較嚴格,一著急說話也不顧忌,你們壓力很大。」
「蔓姐……」
蔓姐沒讓林深說話:「你的工作其實也沒有太大問題,至少大的方向沒錯,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你過去。但是我老記得你那天來面試的時候跟我講的一番話,你那時候眼睛都有光,我想起來了剛來城市的自己。我也是從一個很偏遠、很樸素的地方來到這裡,也是為了追尋某些東西留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我比你還挫……我甚至不知道怎麼開電腦,我第一次用電腦是在網吧,看著別人摁了旁邊方盒子上的一個按鈕,電腦就亮了,我就有樣學樣,結果按了幾次都不行。」
林深也被勾起興趣:「電腦壞了嗎?」
「不是,我摁得是隔壁的電腦,那個女孩正在寫東西,還沒來得及保存,就被我切斷了電腦,傻在那裡不說話,就看著我開開關關幾次,最後『哇——』的一聲哭出來,讓我賠……我真的嚇壞了,還特別不好意思,最後陪了人家網費,還陪著她寫到半夜,把東西寫完了才走的,哈哈哈哈……」
林深也跟著蔓姐笑了起來,她一直以為職場白骨精的蔓姐是那種摩登大都市裡長大的女孩,從小接受良好教育,享受著最時髦、最潮流的一切,可能家境優渥,父母寵愛,一直是個驕傲的公主。但是沒想到,她也有過這麼無厘頭的進城故事。
蔓姐止住了笑,對林深:「林深,我知道你一直想努力。但是你沒有努力對方向。你平時也不是一個內向不善言辭的人,可是工作的時候就悶頭悶腦地一個人做,給你任何任務,你都一句話不說地接下來,既不問我具體要求和想要什麼,也不跟我討論這份工作你到底需要多長時間,什麼樣的協助才能完成。每次都是全部做好了才來交給我,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麼著急。」
林深重複了一遍蔓姐的話:「不用那麼著急。」
蔓姐點點頭:「嗯,你太著急了,也太自信了。交給你的工作,你確實應該竭盡全力去完成,但是不代表你什麼不可以問。有時候問問題和做事情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當一份工作交到你手上,你如果一開始就很明確對方需要什麼,你自己也能按要求完成,那自然沒問題。但是如果你不知道你就要問,哪怕那個問題很蠢,哪怕只是沒聽清讓別人重複一遍,你也要說。你每次都是把一切都弄好了才交給我,其實做之前或者做的過程中,你就可以來找我問問這樣是否可行,如果一開始的方向不對,半途而廢也是一種進步。你想想你千辛萬苦做了半天,結果全部作廢,是不是很冤枉。你也從來不爭辯什麼,我說讓你一天完成也好,一個星期完成也好,你都不置可否。但是如果真的做不到對方的要求,也要勇敢地說出來,在職場上,你的沉默就是默認,大家就會當做你可以做到來安排後面的事情,一旦你沒有如約兌現,看似是你一個人挨頓罵,但是其實很多事情要從頭來過。」
林深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聽過蔓姐說好,她瞪大了眼睛,仔細地聽著蔓姐說的每一個字,她有點糾結地問蔓姐說:「跟領導說自己不行不是很挫嗎?」
蔓姐接著說:「可是你就是不行啊。反正都是不行,早說比晚說好。我理解你很害怕跟上司說『不』,其實不僅僅是你,我們就是很難開口說『不』,但是有些話就是必須要說。工作也不要單打獨鬥,我觀察你很久了,給你的材料,你幾乎都是大略瀏覽一遍,我不清楚你是否全都看懂了,但是有些東西你的理解未必全部正確,去問問專業的人是最好的。不要想當然地去做事情,工作從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卻幻想靠一己之力去做到完美,這也是你盲目的自信。」
「最後,」蔓姐把身子半靠在桌邊,「其實想著實在不行就可以換工作吧。」
林深聽到這裡不淡定,著急想要解釋:「蔓姐,不是這樣的。」
蔓姐毫不在意地笑著:「沒事,你不要慌張,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當時也是抱著試試的態度過來的,而且很多人都覺得行政的工作很簡單,誰都可以做,沒什麼挑戰性。但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簡單的工作,所謂簡單隻不過是敷衍了事者自我滿足的借口,他們自動降低了標準,再複雜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那天我問你的幾個問題,現在讓你回答,你能回答得更好嗎?林深我喜歡你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和勇氣,可惜你似乎沒用到這份工作上,因為你一開始就覺得無所謂。」
林深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朵根,蔓姐的口氣很溫和,但是比任何一次罵她,都讓她覺得如坐針氈。
「從一開始就抱著如果不行就放棄的想法去做一件事,你其實就已經放棄了。它會無形中反映在你的每一個方面,你的工作有時候會犯一些很低級的錯誤,我會特別生氣。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我覺得你應該比現在做得更好我至今記得你說無論以後去哪裡做什麼,都希望這是你自己選擇的生活。你的選擇早就開始了,人生的選擇從來不是哪一個點,人一直在做選擇,並且承擔著選擇帶來的結果。如果按照你那天對自己的期許,你應該有一段時間會活得比較辛苦,但是這也是你自己選擇的生活。」
林深沉默了很久。
蔓姐臨走前,跟林深說早點回去,那篇稿子可以等明天再改。
但是林深還在辦公室待到了很晚,差點錯過末班車,並不是在工作,而是一直在想著蔓姐的話。
這也是自己選擇的生活。
林深回想起今年過完年的時候去單位交了辭職信,拉著行李箱踏上了火車,那時候選擇就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