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腳鐲
小孩子做滿月，是我們山裡盛傳幾千年的風俗，是人生最隆重的儀式，必須得擇吉日良辰，必須得高朋滿座，必須得熱熱鬧鬧。
我家寶貝女兒愛武做滿月的日子真好。我是請鳳凰寺的玄參姑幫我預測的日子，她說，愛武生於馬年丑月寅日子時，這是一個好日子，這一天出生的人屬於天馬。說起天馬啦，她就有些滔滔不絕了，她說：天馬，是玉帝殿前的一匹御馬，在地上會跑，水中能游，天上能飛。一日，天馬出天宮，直奔東海龍宮。守宮門的神龜帶領蝦兵蟹將一齊阻擋，天馬飛腿踢死了神龜。此事告到天宮，玉帝便下令削去天馬雙翅，壓在昆崙山下。二百多年後，人祖經過昆崙山時，天馬大喊道：「善良的人祖，快來救我，我願同您去人世間終生為您效力。」人祖聽了，生出同情之心，求出了天馬。天馬為了答謝人祖救命之恩，同人祖來到人世間，終生終世為人類效勞。當年玉帝準備挑選十二種動物生肖時，因馬立功贖罪，允許馬當上了生肖。
早晨，晴空萬里，太陽像一張笑臉掛在藍藍的天空，巍峨高聳的烏龜山脈蜿蜒到天際，群山披上綠色的戎裝，薄霧籠罩著的森林傳來陣陣鳥鳴，像是一個歌唱比賽的大舞台，空山新雨後的溪流撞擊著兩岸的懸崖峭壁，傳來陣陣巨大的響聲，歡快地流向東方那太陽升起的地方，小路的兩邊鮮花盛開，微風吹拂，花香襲人，彷彿站在道路的兩邊歡迎著遠方的來客。
我父親穿著藏在箱底十年沒穿的老式中山裝神采奕奕地帶著我大姐、二姐和村裡的幾個侄兒侄女上山來了，他們清一色地都穿得花枝招展、洋里洋氣的，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要將我婆家的人比下去。而公婆家呢，來自城裡的人，場面更是不一般，單單就氣勢也嚇人，帶著自家的三姑六姨、七婊八嫂，披金戴銀，開著私家車，攜著大紅包，浩浩蕩蕩地上山了，零星的幾個遠房親戚有的姍姍來遲，有的清晨就到了。縣城局裡的工會也派出兩個女同志來了，蜀葵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地說「感謝組織，感謝領導」，啰嗦的話說了無數遍。我不斷地提醒他不要失態，不要失態。
午後一點鐘開席，滿滿的有五桌客人，我們請了牛蒡子為大家當廚師，因為他除了會打獵技術外還有一門手藝，那就是為方圓百里的人家上門下廚，他的手藝過硬，我家的菜也過硬，加之親朋好友都萬分的高興，所以吃得開開心心、喝得痛快淋漓。酒過三巡，我和蜀葵抱著我們的寶貝女兒愛武輪番敬酒，一桌一桌地說些吉利話，客人也回敬吉利話，祝願寶寶健康成長、越來越漂亮，長大后成為孝順的乖乖女。當走到我公公婆婆的那一桌時，婆婆說：「來讓我抱一抱我的乖孫女。」她抱著孫女左看看右瞧瞧，不斷地喊著「愛武，愛武，心肝寶貝，心肝寶貝！」突然，她站起來將我和蜀葵叫到旁邊，神秘地小聲說：「你看看。」
「看啥呀？媽。」蜀葵推脫說：「有客人呢，飯後再說吧。你們今晚不走呢，晚上再聊吧。」
「蜀葵，你看這腳鐲。」婆婆左手抱著愛武，右手將孫女的褲腿拉開，將褲腿捲起來，旋轉著愛武左腳上的腳鐲說「這是我黃家的孫女，怎麼這腳鐲上有個『馬』字？你們買腳鐲的時候也太大意了吧。」
「你真是沒事找事，不就一個腳鐲么？什麼『馬』啊，『牛』的。」蜀葵無所謂地回答，眼睛卻始終望著其它桌子上的客人，他希望遠道而來的客人吃好喝好。
我以為婆婆別有用心，臉上立即掛不住微笑了，我轉身想離開，但是還是順著婆婆手指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蜀葵伸手握住腳鐲，定眼一看，腳鐲上掛著的一個小小的鈴鐺上鏤刻著一個「馬」字，我心裡一驚，不詳的預感立即籠罩著心頭。蜀葵先是一怔，右手像是觸電一樣地縮回來，接著又伸出左手握住女兒的腳，用右手將腳鐲摘下來，悄悄地放進自己的口袋，笑容可掬地說：「你看我馬虎的，你看我馬虎的，回頭再換一個，換一個漂亮的，刻上我們『黃』家的字。」婆婆朝著孫女的臉深深地吻了一口，輕聲細語地說：「對，這才像是我們黃家的人啊。」
夜裡，蜀葵向縣局裡報告說家裡來了有幾個來做滿月的客人不能下山，需要住一晚上回家，局領導批准了，所以，蜀葵的父親高興地對大家說：「終於可以沾兒子的光了，這些可都是省城縣城的領導享受的房間，今晚，我們也舒服舒服。」眾親都誇獎蜀葵能幹，讓親戚朋友沾了他的福氣，公公笑得合不上嘴，多喝了兩杯，一夜話長，從蜀葵小時的趣事講起一直講到雞鳴才由蜀葵扶著到房間休息。
夜深人靜，我抱著孩子入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蜀葵還在房中間的電燈下傻傻地站著，我說：「睡吧，明天還要送客人下山呢。」
「你睡吧，我睡不著。」
「都幾點了，你看一看，天快亮了，睡一會，睡一會，人才有精神。」
「我睡不著。」蜀葵走到我床前說：「你看一看這個腳鐲，上面真的有一個『馬』字，會不會是姓馬的人家丟了的孩子呢？」
我盯著他許久，氣都不打一去來，低聲沉悶地吼叫道：「你有病啊，神經病。管它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現在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是啊，是我們的孩子。」蜀葵愣頭愣腦地走到床邊一邊脫衣服一邊自言自語一說：「我們要好好地培養她，讓她接我的班，做一名軍人。」
「我瞧女兒的圓臉，寬額頭，嘴大，眼睛水汪汪的，將來絕對是一個將軍的料子。」
「對，對，將軍，女將軍！」蜀葵低下頭親親地吻了女兒愛武，然後躺在我身邊鼾聲如雷。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自從愛武進了家門后，每天臨睡前都要抱著她看了又看，然後吻了又吻，然後安心地睡覺。我甚至吃醋地對他說：「有了女就忘記了娘，不是個好東西。」這話管用，吻完女兒他后必定要吻我，然後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