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洞黑如墨汁，深不可測（一）

失而復得又辦公室之地下戀，讓壓抑的情感變得如火山噴發一般劇烈。

會議室，辦公室，電梯，樓梯，每一個四下無人的角落都留有他們偷偷親昵的身影，哪怕是走廊的兩頭，也可以努嘴實現。

每一次情不自禁的靠近都帶著喜悅的戰慄刺激，兩人之間吝嗇到不想給空氣留存餘地，只用緊貼彼此就已經得到整個世界。

第一季度還沒過去，公司就迎來了第一個大項目——GrandredriverRealEstateInvestmentCorporation.收購美吉，沒錯，就是那個大紅河。美方公司的人也到了公司，易數、李爸爸、田磊父子和李偲的頂頭上司統統變得異常忙碌且異常神秘。

易數說，等工作上的大事完成就辦理屬於他們人生的大事。他胸有成竹的表達讓李偲堅信快要熬出頭了。那段時間，除了卿卿我我大概最常打聽的就是收購事宜，一方面急切地盼著這事兒快些過去，一方面她的確是對一個公司為何要收購自己參股的公司不解，出於業務學習也理應了解。問爸爸，爸爸以紀律為名不願多說，問易數，易數也只是敷衍。

大紅河成功收購美吉過去一周，卸下重擔的易數難得在公司露出了輕鬆的笑。雖然對收購沒有經驗，之前也沒有真正參與運作，但不到4個月如此高效或者應該說如此迅速地完成收購（一個有著國有企業股份的公司），在中國似乎太不可能，去政府機關跑腿蓋兩個章還不夠呢。這是多麼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這麼一路綠燈暢通無阻風馳電掣地就辦完了？趁著易數心情大好，李偲連珠炮般的問題就這麼嘟嚕嘟嚕地倒出來了。

忘了在辦公區的易數肆無忌憚地用車鑰匙輕敲了李偲的頭，「女孩子家家干好本職工作，瞎操啥心啊。」

李偲正打算動作回應，隨電梯門的打開被李爸爸撞個正著。

「爸！」李偲極力剋制自己嚇得快要彈起來的身體，但瞪得快要掉地上的眼珠子還是表現出了她的驚慌。

爸爸看看李偲，再看看易數，徑直問道：「易總加班？」

「準備走了，您回公司加班？李總別太辛苦了。」

「我是來接我女兒。」似乎「女兒」二字的發音有點重。

說完，爸爸拉著李偲進了電梯，易數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電梯里的三人無話，爸爸看著門，李偲看著地，易數看著不斷變化的樓層顯示。

坐進車裡，李偲想對爸爸解釋些什麼，還沒等她開口，爸爸已經嚴肅地發問了：「你也加班嗎？」

「呃~嗯……」

「我還是那句話，於公於私，你都離易數遠點。我最近很忙，不可能時時盯著你，你自己不要總叫做父母的擔心。」

「也……沒什麼呀……」李偲心虛地應承著。

「你爸是個過來人，什麼沒見過！」路邊霓虹燈照亮他的側臉如刀削一般的堅硬，氣氛嚴肅到冰點。

爸爸把車停在小區的路口，「你先回去，我回公司還有事。今天的事，我不會跟你媽媽講，我怕她著急亂想，你自己腦子也清醒清醒。」

「啊？你還回辦公室？這專門接我回？可是我……沒~」

「閉嘴！上樓去！」

這呵斥，已經很久未聽見，上一次是李偲和媽媽就鄧江心的事情頂嘴時，他也是這樣，看樣子，似乎壓抑著許多的憤怒又不願斥責更多。

在甜蜜混沌的日子裡懶散慣了，被這熟悉的呵斥驚醒，李偲全身發緊。她和易數之間最終還是需要一個計劃一個想法，那個被稱為未來的東西，去碾壓可預見和不可預見的險阻，而這一次她覺得不應再軟弱。

那晚之後爸爸一如既往地忙，對於她與易數的關係暫時沒有多問。李偲卻一直心有餘悸，易數總安慰她說他是有計劃的。

第一顆定心丸來自一份寫著李偲名字的房產證，165平米不算大，但這已經是離婚後幾乎啥也沒有的他能力的上限了——和李偲父母家隔著一條馬路，有著讓人喜歡的一切樓盤要素，他說這是他向她父母親所能展示的誠意。

很快夏天到了，暑假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易數的女兒——易詠慈。這是她去美國前和她父親度過的最後一個暑假，她的離開對於李偲父母來說或許也算一顆定心丸吧。

易詠慈到C城來的第一天，易數就安排三個人見面吃飯。小小的人兒安靜不多話，無論李偲說什麼，易詠慈的眼睛總是在看著別處。李偲想努力裝出一副成熟長輩的樣子款待她，卻發現自己和她一樣有著惴惴不安彷徨無知的內心。

同樣無措、好奇、糾結，不同的是，她可以完全徹底地展現這些，而李偲不能。李偲無法保證這些情緒不會在易詠慈的眼裡被解讀成怠慢、高傲甚至是敵對，她不過是一個憧憬著美好婚姻生活的女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願景得以實現，在失而復得的愛情面前什麼都會去做，哪怕生疏或者荒謬。

小慈在C城住了一個月，除了她爸爸家，蘋果那是她最常呆的地方。她似乎更願意和蘋果相處，期初李偲以為她不喜歡自己的存在，所以在那段時間選擇消失，不打擾他們父女的獨處。而蘋果卻告訴她，小慈其實真正不願意相處的就是她爸。這對原本就不善相處的父女在如今的境況下更多的時候是相對無語，易數對她不是一條一條的說教就是不斷滿足她的物質要求，易數說那是因為她就要遠離他出國了，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作為父親，擔心、憐惜、疼愛和希冀都是有的。但他越想要證明給她看就越不知道如何表現，只能一股腦兒地倒出來，簡單粗暴，唯恐來不及唯恐說得少唯恐給的少。然而他越是努力展現父愛，她越是拚命裹緊內心。

小慈離開C城前的最後一個周末，主動約李偲出去單獨見面，李偲赴約。易詠慈站在C城的沿江大橋上問李偲：「你為什麼喜歡我爸爸？」

「因為我和他相處很愉快，彼此很欣賞。」

「永遠都相處愉快，永遠都欣賞嗎？」她問。

「你不這麼認為嗎？還是你不喜歡有這個永遠？」李偲看見她那雙和易數一樣深潭般迷人的眼睛卻透出和她母親一樣尖銳的眼神。這孩子，還是擔心自己的父親的，李偲放軟了口氣，對她說，「我會盡我所能照顧好你的爸爸，當然是永遠。另外，你應該把你對你爸爸的關心和他好好表達，明明互相關心的兩父女幹嘛相處得那麼變扭呢?」

「不用你管。反正我不喜歡他，更不喜歡媽媽，當然我也不喜歡你，雖然你長得也還靚麗，身高配我爸很不差。我不想出國，不想讀書，可是只有出國我才能脫離你們這些人，脫離這糟糕的環境，我去讀寄宿學校，我眼不見心不煩！都是你們害的！我討厭你們！」小慈把臉轉向了沿江護欄外的浩淼江水，賭氣似的嘟著嘴，小鼻子因為生氣微微地起伏著，像是有著更大的委屈在醞釀著要發泄出來，「可是，我媽媽在美國有人照顧了，我爸爸在中國只有你照顧，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不是騙我爸爸的錢的。」她猛得一轉頭，腦後的馬尾「咻」地一下刷出個大半圓又甩回到了她因生氣而發紅的臉頰上。

李偲逗她：「我要是真心想騙，你還管得著？」

小慈一本正經從隨身包包里摸出一個小筆記本和一支筆，把它們伸到李偲面前，命令似得對她說：「郵箱，QQ，騰訊微博，電話，家庭住址，姓名、身份證號、統統寫下。」

她拿著本子，思忖著這孩子是要給自己備案登記還是怎麼著？還沒等她開口，易詠慈一把奪回筆記本，飛快地寫下了她自己的郵箱，QQ，在美國的住址，在美國的電話。撕下那頁交給李偲，並再次把筆直直地戳到李偲眼前示意她寫下聯繫方式。這麼霸道，真像她爸爸。

她把這個交換當成一種雙方默認的協議——李偲要向她彙報她爸爸的近況，而易詠慈負責監督他們的關係進展，並且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否則她就讓她媽媽「騷擾」她爸爸。李偲問她為什麼不直接和爸爸交流。她說，沒這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