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高牆之下,舊夢不須記
第一年,爸爸的確如李偲所願各方面打點了很多,她頻繁地去看易數,忍住內心的不安和愧疚,盡其所能提供各種幫助,害怕易數裡面吃虧,更害怕他會恨她。易數好像沒有記恨的意思。易數說,他能理解李偲的行為;他說,你沒事就別老來了;他說,你忘了我吧。隔著玻璃說話,再溫情的言語穿過玻璃都涼了吧。以前的耳鬢廝磨,歡聲笑語,哪怕是耍小性子的可笑往事,都成了扎人的冰錐。李偲知道,只要易數一天沒有出來她就一天不安心,她看到了自己的罪惡感。
自從易數進去后,妖精他們也時常開導李偲,一開始不願意講的多明白,到後面也紛紛表明讓她忘掉易數,重新開始,畢竟大家都不再年輕,沒有太多的青春耗費在一個尚在牢獄中的老男人身上。就連一向支持易數的蘋果也不贊同她一直等下去。他們不知道易數入獄的前因後果,只有李偲心知肚明,她就是那個背後推他的人,如果他不幸福她怎麼有資格再去尋找幸福。
他們開始有意無意地製造飯局,實則是給李偲介紹男朋友,可惜再優秀的也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她的心顯然已和易數一樣被關進了牢里。
我陪著他,只有他自由了我才能自由。
塵埃落定后,李偲發了一封郵件給易詠慈,說明了基本情況。她當然也告訴了閔雯琴。
幾個月後,閔雯琴飛回C城,要李偲帶著她去監獄見易數,那一次,易數執意避而不見。閔雯琴氣得在監獄外大罵李偲禍水:「好好的人交給你,怎麼就進去了?!你和你爸都不是好東西!易數這個戇頭!」
這是她第一次不顧及形象地指著李偲的鼻子罵,李偲也能理解她的心情,畢竟人家夫妻一場還是有感情,她李偲也沒理虧可言,閔雯琴能連她爸也一起罵,估計掌握了很多信息。
在C城停留數日後,閔雯琴一無所獲地回了美國。
李偲考慮到要幫易數對閔雯琴母女盡義務,也未與易數商量地,將易數贈與她的房子賣掉,權當付給易詠慈的撫養費,一次性繳清。易詠慈多少對李偲敬了幾分,冷漠少了幾分。閔雯琴卻無感,她認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的錢。
那次以後,探監時,易數低頭的次數漸漸多過了抬頭的次數,能說的話也少了,短暫的探監他們的對話開始有了空白。
監獄迎來了第一個寒冬,帶著各種防寒用具的李偲越過無數白茫茫的路,按時來探監。面色難看,十分憔悴的易數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李偲,因為他,那位小縣城裡清高無比的知識分子父親自打他入獄那天起就病了,沒能熬過這個嚴冬,現在年還沒過就撒手人寰了。
李偲坐在外頭,他坐在裡頭,他舉著電話筒僵如雕塑,除了啜泣聲,久久不能再言語,眼睛里滿是悔恨的淚水。同樣有懊悔之心的李偲握著話筒的手止不住地發抖,呼出的氣立馬在話筒上凝成了冰冷的水珠,她搜腸刮肚尋找安慰的話,無從說起,此刻什麼話語不是蒼白無力的呢?想要擁抱他,卻只能用力推著那層玻璃。
李偲眼睜睜看著易數,掛上話筒,雙手捧著臉,痛苦地聳著肩,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心中的大黃雄如此脆弱傷心不堪一擊。那一次,易數沒有說再見,默默地轉身離開。
她有了不祥的預感。
從那以後,易數再也沒有見她了,不論李偲怎麼寫信求他也沒有用。家人也受夠了她風雨無阻地探監,特別是媽媽,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她卻還是堅持。
兩年後,爸爸退休。同年,另外兩名入獄的人一個個都因為重病不治而亡。聽說爸爸這邊給易數用來打點的錢越來越少了,他在監獄里不像以前那樣好過,聽說他腿受傷了,李偲急的去找爸爸吵鬧,可是爸爸總是拿自己已退休說話不管用來搪塞。她只好拿出自己的積蓄有多少補貼多少,儘可能的維持易數在牢獄里的體面和安全。所有能送的食物衣物書籍藥品都拿去給他,想盡辦法去打探他的消息,這樣幾乎瘋狂的關心,換來的是易數的抗拒——獄警說易數都把東西送給別了的獄友!
家裡人聯手集中火力把精力放在了勸她相親結婚上,父親不止一次氣急敗壞地說——好不容易讓這個離了婚的男人遠離你了,你怎麼還倒貼著不放了!
李偲倔強地反抗著他們。為了清凈,他索性辭職另找工作,並且還搬了出去住。
兩邊就這麼僵持著,過了一年又一年。易數依舊拒絕見她,她知道他的恨,但那也無法阻止李偲對他的關心。她隔一段時間就去打掃易數在C城的房子,也常冒充蘋果前去慰問他老家年邁的母親。
妖精和大頭在這幾年也相繼結婚了。大頭屢次勸她忘掉易數,每每說到李偲的痛處李偲便以淚洗臉,大頭只好放棄。只有妖精知道李偲的倔強,她不大勸了,只是有空就陪著她,怕她孤單。李偲內心時時為易數而感到孤單,為易數而感到委屈,可是她不能說……不敢說……
那麼多個不眠的深夜裡,她總是望著天空想著易數,念叨著類似的話:他有機會看見深夜的天空嗎?他應該睡了吧,但我還醒著。深夜把她和易數分割成了今夜舊夢,恍若昨日。思念於她而言,不再是追憶明艷的天空下曾有的幸福,而是如今獨自走過每一段凄清的夜路時期望能在下一個路口出現你的熟悉的身影,而你卻在另一個夜裡盼著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