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生應準備的生活用品都已大體準備妥當之後，余志剛就趕著下午的車從縣城回去了。剩下的時間，在陌生的校園裡，寂寞與孤獨感好像放大了十倍。餘思存一個人回到宿舍，也沒再出去，她也害怕一個人出門，幸好白天中午飯連同早點一起吃得比較晚，又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直到晚上也不覺得餓，回到宿舍后一直在宿舍待到第二天。因為才剛開學報名，宿舍里即使有其他同學來過，但也只是在宿舍存放了行李，人都回家去了，要過兩天才來。

晚上，餘思存躺在床上很久很久都沒睡著。宿舍外面的路燈透過窗戶照進宿舍，落在其他床位和柜子上，很清晰。宿舍樓臨街而建，縣城裡的街道夜晚很是熱鬧，天一黑，各種街邊小吃正式登場，來往人行車輛絡繹不絕。餘思存聽著窗外的熱鬧，又想起闐文靜對她說的話，只有你好好讀書，你父親才捨得給你錢，要不然他即使把錢亂花在外面，也不會花一分錢在我們幾個身上。隨後，又想起自己在初三最後的時間終於佩好的眼鏡，可以看清黑板上的字而奮發地努力堅持到最後，終於可以考進這裡。暗暗在心底想著，是不是自己考上了，父母以後就不會再有吵架，打架了......想到一切都將會變好，餘思存心裡也安然了很多。接著就開始想到自己在一個新環境里將會怎樣好好讀書，以後會考到哪裡去，又會上怎樣的學校呢？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能出國呢？

關於出國，是在地理課上學到的，也在課外文學作品中得知，原來在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的國家存在，餘思存也想在自己餘生之年可以出國去看看，儘管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妄想，因為家庭原因，這樣天馬行空的夢是實現不了的，可對於一個十四五歲的女生而言，去法國、英國、荷蘭這些國度就是寄託了一個詩意而美好的少女夢……在喧鬧的夜裡，餘思存就這樣天馬行空地憧憬著自己的未來，在一個美好的夢裡慢慢地睡去。

在夢裡，餘思存夢見自己像是在宇宙中一樣，渺渺茫茫，又好像有霧氣籠罩著，四周無人，只有自己一個，不知身在何處，該往何處，好似自己已經獲得了絕對的自由卻又很害怕，好像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一會兒，在夢境里，餘思存又坐在教室里正在和大家一起考試，離交卷時間已經是倒數幾分鐘了，可答題卡還全是一片空白，餘思存很努力地想看清楚試卷，試卷上的字卻是怎麼也看不清，眼看自己只能交白卷了，該怎麼辦？自己從來沒有交過空白試卷的。沒過一會兒，餘思存又出現在一個破舊灰暗的巷子里，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四周無人，巷子深深看不見盡頭，不知道該往哪裡，心裡特別恐懼害怕。不一會兒，感覺背後出現了一個蒙面黑衣人，要來追殺自己，已經是黑夜，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能感覺到來者不善，餘思存拚命地跑，突然發現自己可以飛檐走壁，可黑衣人也會輕功，而且緊隨其後，不管餘思存怎麼跑，他都能追上來，餘思存極盡全力嘶喊著「救命」，可始終發不出聲音，恐懼、害怕、無助甚至絕望，飽和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最後來到一個懸崖邊上，前面是萬丈深淵，後面是殺氣洶洶的黑衣人，別無選擇，餘思存唯有縱身一躍掉下了萬丈深淵......突然間被夢驚醒了，全身都是汗，發現已經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分餘思存才起來，先去樓層間統一的洗漱間洗刷整理好之後，便準備出去吃點東西。昨晚又是一場噩夢，還好只是夢。這些年，餘思存都已經習慣了，她隨時做著這樣的夢，隨時在夢裡驚醒過來，有時候還會在夢裡哭，可自己並不知道，都是第二天妹妹告訴自己的，還問大半夜的哭什麼哭？叫又不答應，真是莫名其妙。於是，餘思存也就覺得長時間這樣的自己真的些莫名其妙得很正常了。

外面的天氣依舊很好，陽光明朗，這時候太陽已經快升到正當空了，很熱。餘思存一個人走到男生宿舍旁乒乓球台的地方，看見有個男生在看新生的班級分配名單，餘思存也走近看看，因昨天太匆忙沒好好看過，現在正好看看班裡有沒有認識的老同學。

因為近視，出門又沒戴眼鏡，餘思存直接走到了那男生前面，差不多整個人都快貼到牆上了，一隻手按在公告信息上，認認真真從左往右，從上到下念著名單上面的人名。正看到了自己名字在一年級三班時，聽見後面有人喊道：班長。

餘思存很詫異地回過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後的男生，原來是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學郭小熊。兩人都很驚訝地相視幾秒之後笑了。

「班長，你在哪個班？」

「三班。你呢？」

「四班。我們可是鄰居。」郭小熊一臉很高興的樣子。

「嗯。」餘思存笑著點點頭。

「昨天我就在這兒找你名字來著，可一直沒找到，今天又來找了一遍，找到了，更巧的是還見到活的啦。」郭小熊依然保持著微笑。

「是么？昨天這裡人太多，我也沒來好好看名單。」餘思存有些若有所思回道。其實不是不想看，是因為有父親在，不敢停留。

對於郭小熊，餘思存對他的映象不是太多。那時在初中一個班，他們很少說話，餘思存只知道郭小熊家庭貧困，性格內向，卻是個很用功，很上進的男生。特別是到畢業季的時候，連班主任和科任老師都誇讚他的踏實勤奮，對他的升學很寄託希望。新學期里果然在這裡遇見了。

老同學的相遇，總是倍感親切的。彼此寒暄后，餘思存好像想到了什麼問道：「你吃早點沒？」

「吃了，現在都幾點了，你不會是才起來吧？」郭小熊一副驚訝的表情。

「呵呵」餘思存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尷尬地笑了笑。

「你先去吃吧，不好好吃飯，對身體不好。哎！早知道你還沒吃，我也就不那麼早吃了，等著讓你請客多好。」郭小熊對著自己的老同學調侃道，他平時雖然極為內向，卻對餘思存還是會多說話的。

「那我先去了。」餘思存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

「嗯，趕緊去吧。」

餘思存剛走上石階，就看到迎面走來的左敏，她換了身衣服，不過依舊是緊身，顯身材的搭配。左敏一看到餘思存就揮著手，等著餘思存走上跟前。

「你昨天沒回家的嗎？」

「嗯。」

「那你吃飯了沒？」

「還沒呢。」

「我跟你一起吧。」

「你不是剛從外面回來嗎？」

「是啊，反正我一個人也不好玩，就跟你一起吧，順帶一起逛逛。」

縣城裡到處都是飯館，有一般的也有高檔些的，當然從價格上就可以看出檔次了。對於一個來自農村家庭的高中生而言，凡是都當省就省，而且還得盡量省，因為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家裡父母給的，都是父母千方百計省下來的。

她們一邊閑慢地走著一邊找尋著，逛完了整條主幹大街，看了林林種種吃的，最後她們還是選擇來到了農貿市場旁的小飯館，這裡衛生條件是差了很多，食物通常吃起來也不是很美味，但是便宜，絕對的錢少貨多吃得飽。

吃完后，左敏問道：「我們現在回學校嗎？」

「先逛逛吧，你不是也想逛逛嗎？」

「嗯，那我們去哪裡逛啊？」

「嗯......去書店吧，聽說縣城裡有書店的，我們讀初中的小鎮上連書攤都沒有呢。」

「好吧，你啊，一直就一副書獃子的樣子，整天就知道學習。」左敏有些嗔怪地說著。

要說來縣城裡讀書，最讓餘思存開心的就是縣城裡有書店和好幾個文具店。以前在讀初中時候，整個小鎮上所有在賣東西的店鋪，全部加起來也才屈指可數僅那麼幾家，更是沒有供人的報刊亭和書店。那時候學校也沒有圖書館，在學校每天除了做作業就是背誦老師指定課本的內容，唯一可以拓展的就只有語文書的課外讀本，還是節選的，就像小時候背古詩一樣，比如那首《草》，原名應該是《賦得古原草送別》，而且一共是八句，結果小學課本上只有四句，因此很多沒有見過原詩的人，永遠都以為是那大名鼎鼎的白居易彼時一下子江南才盡，詞窮得只能寫出那四句來。才子若知後人如此理解他，也是夠冤。

走進誠閱書店，餘思存彷彿走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儘管書店很小，可從心裡總覺得有書卷只地就可以讓心沉靜下來，文字可以安撫靈魂，世間恐怕再沒有比文字更有此番強大的力量了，而且這種力量是悄無聲息，細水長流的，如山間的泉水，甘甜，溫潤，平易近人。只是這裡的書冊大都是關於小學到高中的學科教輔，除此外就是一些世界名著的翻譯本，櫃檯旁有一個專門存放當下流行的DV唱片的木架欄，有周杰倫、王菲、蔡依林、林俊傑、邁克爾傑克遜等等。餘思存和左敏走進書店四下看了看，在中國文學書架上餘思存找到了一本精裝版的《唐詩三百首》，餘思存很喜歡隨即就翻看起來。

餘思存從小沒有看過什麼課外，尤其是在家裡，父親是絕對禁止他們看除學校必考課本以外的書本的。餘思存記得有一次，她得到一本廢舊的圖書，是寫關於一群森林小動物，有彩圖的故事書，有點類似於後來大家都在看的《喜洋洋與灰太狼》的故事，還是有圖有文字的那種。有個早晨，餘思存正在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被妹妹發現了，就跑去余志剛那裡告密，說她在看故事書，結果就是餘思存被余志剛狠狠地責罵后將書撕掉了。還有一次，班主任借了一本關於寫作文的範例書給餘思存，讓她帶回家好好看，對寫作文會有很大的幫助，也是被父母看見后說不許看「別的書」，餘思存害怕父親又發脾氣將書給撕了，第二天就趕緊還給了老師，說是自己回家想多做練習題沒時間看。只有一次，學校發了本《小學生必讀古詩80首》，餘思存很喜歡，回家在看的時候被余志剛發現了，餘思存就撒謊說是班主任要求在假期必須背完這本書，開學要抽查，不然就不可以報名。因為這句話，在那個假期，余志剛就一直在監督餘思存看那本古詩，一首一首地背，因為余志剛也擔心開學報不了名。兩個月的假期很快就過去了，餘思存哪裡也沒去，連她每個假期都會去的外婆家都沒去了。突然有一天，余志剛得空時還親自抽查，可餘思存根本背不了，別說死記硬背，就是一首一首地理解也覺得很困難，於是又惹得余志剛大發脾氣，罵餘思存是個沒用的東西，將來一定沒出息。餘思存整整哭了好幾天，整整有一個星期，晚上都沒怎麼睡覺，一直在背誦，哪怕是死記硬背。最後臨近開學報名，余志剛又抽查背誦情況，餘思存才終於全都可以背下來了，她終於鬆了口氣，不然，余志剛肯定直接就不讓她去報名了。

開學后，班主任開班會對班裡同學說《小學生必讀古詩80首》本來是要求大家都會背得的，恐怕很多同學回家連看都沒看過。聽到老師這麼說，其他同學都哀叫不斷，只有餘思存心裡暗暗自喜。上中學后，語文課本上所有要求背誦的古詩，餘思存總是第一個就背誦出來，剩下的就是好好理解和體會老師在課堂上分析的詩詞意思。餘思存小學畢業，也伴隨有一個厚厚的筆記本是用來收集平時所見所學過的詩詞。就這樣，收集喜歡的文學詩詞，後來成了餘思存一生的愛好。

合上書，餘思存又隨意看了看書架下方，看見有幾本墨綠色封皮，有點像筆記本似的，封面有燙金的幾個字「千字成」。餘思存太熟悉不過了，那是她自上小學直到小學畢業從未間斷過練習正楷漢字的習字板。「千字成」是在一張二分之一面積大的A4硬紙板上排列出鋼印凹陷的字體，可以用半透明的白紙覆蓋在上面，用鉛筆臨摹著寫，只要紙板不壞，可以一直重複使用。那時候，為了練字，餘思存每天回家都會寫上兩篇，放假更是每天堅持寫幾篇，幾年下來，餘思存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寫了多少字，練習了多少張白紙，只知道那本「千字成」有三分之一的紙板都被寫壞了。後來那些陪伴度過的童年時光，一併被父親收來當廢紙賣掉了，但那些年以來也就養成了喜歡寫字的習慣，後來在空閑的時候，餘思存總也喜歡拿筆隨便寫寫字，儘管寫得不好，可拿著筆寫字時，整個人都會感到沉靜平和。轉瞬間，餘思存收回記憶，四下尋找著左敏，發現她正站在流行音樂的CD展架旁，手裡拿著周杰倫的專輯，翻來覆去，若有所思地看著。

「你很喜歡周杰倫？」餘思存驚奇地問道。

「啊？是，是啊。也不是啦，是，是有個人很喜歡，所以想看看，合適的話想送他一張。」左敏拿著CD在手裡翻轉著。

餘思存並不知道左敏口中說的「他」是誰，她只是想起在初中的時候，班裡有個叫孫天明的男生，性格外向，喜歡唱歌，是周杰倫的忠實粉絲，只要是周杰倫的歌，每一首都會唱，簡直讓人崇拜得不行。不過一直以來喜歡周杰倫的人何其多，只是碰巧左敏說的「他」也是周杰倫的鐵杆兒歌迷也不足為奇，餘思存為自己的胡亂聯想感到難為情而抿嘴笑了笑。

「你是要現在買嗎？再說，買了，他要是沒CD機設備也放不了啊。」

「不買啊，這裡面的歌也沒幾首。而且，好貴的，都夠咱們一星期的飯票了。」

「你呢？是要買你手裡拿里拿的書嗎？」

「不買了，身上沒帶幾塊錢，吃了飯就沒剩了。這裡的書雖然很多，可大多都是輔導書，要買的話也等我們的新書發下來后，看看需要買什麼再說吧。」

「也是，那我們現在是回去了嗎？」

「要不再走走吧，也好熟悉下縣城，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來呢，待在家，爸媽根本不讓我出門的。」

「好吧，誰讓你說得這麼可憐。天氣這麼熱，要不我們去河邊吧，也就是在金沙江旁邊，你大概連金沙江都沒見過吧。」左敏斜睨著說道。

「哪有那麼誇張，初中時候學校旁邊不就是金沙江了，只是不知道縣城裡的金沙江邊會是怎樣的。」

「那我們走吧。」左敏放下手裡的CD拉著餘思存一起走出了書店。

她們一起來到江邊，因為是夏季，水位比較高，江面偶爾有船隻開過，隨後還會有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拍打兩岸。江邊果然要比街道中心涼爽很多，順著江道流動的風可以讓整個人都覺得很清爽。縣城的江邊和小鎮的江邊就是不一樣，小鎮的江邊全是沙，有點像海邊的沙灘，只是沒有貝殼和海星，留在沙灘的是亂扔的生活垃圾。而縣城的江邊多是鵝卵石，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因此縣城裡的人們都有個愛好，就是再閑暇時候會到江邊來淘石頭。據說，有人因為在這裡淘到了奇石賣出了天價，不久就興起了淘奇石的熱潮。

站在江岸的公路上，望著腳下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餘思存突然又想起了妹妹餘思安以前也喜歡揀漂亮的石頭回家，收藏在家裡床腳下的一個塑料瓶子里用水泡著，那些石頭的紋路經過水的浸泡后，更加透明得像翡翠一樣，特別漂亮。可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有一次父親又發火了，把妹妹藏在床下的石頭全給倒了，說整天就弄些沒用的，妹妹很難過，哭了兩天，以後也就再也沒有收集過好看的石頭。

余志剛是個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除了上班，生活上是個毫不情趣與愛好的男人，他把所有的「愛好」統統視為無聊的惡習，當然也見不得別人做這些，更不許自己的幾個孩子碰這些。每天他都只忙於工作，拚命地掙錢，卻又極捨不得花錢，在村子里所有人的眼裡，他是個很富有、很節儉的絕對好男人。

「你在想什麼呢？」左敏看著餘思存站在那裡神情有些發獃。

「啊，沒什麼。」徐思存像受到驚嚇一樣回過神來。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不是在想他？一看你有些難過的表情，又不說話，就知道是了。」左敏有些落寞地說道。

「他，誰啊？」

「他啊，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孫天明啊。」

「啊！哪有，那都是什麼事兒啊，別聽他們胡說。」

「難道你不是在想他所以才發獃的嗎？」

「沒有在想誰，就是看著這些石頭，在想那些人怎麼就這麼喜歡收藏石頭，真的能賣到錢嗎？」

「哦，我還以為你看到了這條江就在想你們以前呢。」

「你是說以前在江邊玩啊，那不是大家都在一起才約著去的嘛，再說，你也在啊。」

左敏聽著有些心喜地笑著點了點頭，眼神泛著些許朦朧，望向遠方，像在想著什麼。

江邊有風吹的清爽，沒有來往車輛的喧囂，只有水流撞擊鵝卵石的清脆聲……她們沿著江邊緩緩地走了會兒才回到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