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似水流年
何莞爾嚇了一跳,一時情急捏著盧含章的小臂:「莉莉婭,你怎麼了?」
她手上有些沒輕重,捏得盧含章疼到差點叫出聲,不過這一打岔倒是讓盧含章止住了眼淚。
只是盧含章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我沒怎麼,不用擔心,」她眼圈微紅地說,「姐,我只是覺得,你和我的感覺好像。」
她說完,嘆了口氣,噙了一小口威士忌在嘴裡,慢慢地品嘗下咽。
烈酒的作用讓她一向發涼的手暖和起來,胸腹里也漸漸騰起一團的熱氣。
這一團熱氣似乎也給了她說出來的勇氣。
盧含章一手把玩著酒杯,一邊說:「姐,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對諶遠澤那樣痴迷?其實很簡單,他曾經救過我,只是他已經忘了而已。」
何莞爾聽得一愣:「什麼?什麼時候救過你?」
「你忘了嗎?我和他一個學校畢業的。」盧含章回答,眸子盯著窗外,眼睛里映著沿河旖旎的燈光。
何莞爾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她當然記得盧含章和諶遠澤是一個學校,但盧含章入校的時候諶遠澤早已畢業。
他那時候是正當紅的主持人,一舉一動萬眾矚目,工作日程排滿忙到飛起,而且以他高調張揚的個性怎麼可能做了好人好事不留名?
所以諶遠澤和盧含章,應該不會有交集才對。
何莞爾想不通,只是她再怎麼想知道,盧含章卻對這件事閉口不提了,但她終究還是告訴了何莞爾一些關於諶遠澤官司的事。
簡而言之,諶遠澤那個名譽權官司,贏是贏了,不過贏得很不光彩。
盧含章作為諶遠澤的訴訟代理人,功夫做在了訴訟以外。
她幾番周旋,最終是抓到了對方當事人的父親在數年前數次不誠信的交易以及行賄、虛假交易等行為,手裡有了把柄,從而有了和對方協商的籌碼。
最終,考慮到重大的經濟利益損失,對方選擇和解。
諶遠澤的事業難免會受到影響,不過他已經決定韜光養晦,這段時間低調低調再低調。
等風頭過了,想必他會繼續浪到飛起的。
說起這個結果,盧含章苦笑:「小時候的世界非黑即白,現在發覺,其實我也變成灰色了。或者說,因為那個人是他,所以我願意變成灰色,就算明知沒有結果,也不妨礙我一直傻下去。」
何莞爾只覺得這個話題異常地沉重,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她,只好說道:「諶遠澤雖然花了點,不過有才、能幹,性格張揚也不算什麼不能改的缺點,未必就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已經見識到他最糟糕的一面了,以後的都是優點的,你怎麼就知道沒有結果呢?」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你又不是我,有那麼多沒有解決的問題,真是該我注孤生的。」
剛剛還是盧含章安慰她,現在卻掉了個個。
盧含章聽到後面這句,轉過臉非常認真地看著何莞爾,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姐,我的問題,難道還不夠嚴重嗎?」
何莞爾一驚,之後愣愣地看著她,才驚覺她眼底的渾濁似乎又重了幾分。
她捂著嘴,艱難地問:「難道,你的病……」
盧含章輕輕地點了點頭:「上一次複診,醫生說可以肯定治療沒有任何效果,所以我剩下的時間,不到五年了。」
這是盧含章這些年,第二次和何莞爾談起她的病情,只是和上一次她說對病情最有效的葯因為副作用太大不得不停用,這一次的結果顯然更壞。即使對盧含章的病情早就有了最壞的打算,但當無法治療的結局真真實實擺在面前的時候,何莞爾還是暈乎了半天。
以前總歸還有希望,現在醫生已經明明白白說了,沒有希望。雖然這個結果不會影響到她的生命,然而再過五年,盧含章便再也看不見了。
從那時起,她的世界將只剩黑暗。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天賦和目前努力工作換來的一切,都將付之一炬。
何莞爾越想越難受,眼淚再度決堤,低下頭抽噎個不停。
盧含章早就準備好了紙巾,一張張地遞給她,輕言細語地勸說:「姐,你和我不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嗎?再說還有五年,我要趁著這五年看遍人間美景,等真正看不到的那一天,還記得曾經看過的風景。」
她頓了頓,看著何莞爾哭到停不下來,乾脆回憶起了少女時期兩人相依的那段日子,說起高中時候的光景,說起當年她們和馮昔的三人行。
她聲音本就清甜好聽,放緩放柔之下,聽起來似乎從很很遠傳來的一般,帶上了能讓人平靜的魔力。
何莞爾漸漸止住了啜泣,也開始回憶起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盧含章恰巧說到那時候他們三人最愛的放學后圍觀退休大爺們棋局的事,說到有意思的地方,何莞爾止不住地一笑,笑中還帶著淚。
她剛被淚水潤澤過的眼瞳又黑又亮,肌膚光滑如玉,鼻樑筆直,鼻頭小巧而挺翹,因為喝了酒,兩頰帶著微微的粉暈,嘴唇也嬌艷欲滴。
盧含章看著何莞爾,一時有感而發:「我真的要多看看你,以後瞎了也要記得我姐到底有多美。」
那個何莞爾從來都提醒自己要避免說的「瞎」字,此時像一根尖利無比的鋼針,一瞬間就刺進她的心口,帶來的是令人窒息的心疼。
何莞爾屏住呼吸,咬著嘴唇忍著不要再次哭出來。
好一陣子,她艱難地開口:「萬一、萬一到那天你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那我養你,好不好?
「嗯!」盧含章重重地點頭,笑靨如花。
接著,她一直盯著何莞爾,好半天才問:「那你呢?你和他,真的沒有回頭路?」
聽她再度提起莫春山,何莞爾強打起精神,自嘲地一笑:「反正你也知道我的毛病,就這樣體驗一把婚禮,也挺好的。對了,你想不想當伴娘,即使是假的,我這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何況他結婚排場不會小,應該值得一看。」
他既然無心,自己也能趁著這機會,斷絕那一點點的奢望的心思。
盧含章還有問題想問的,卻也覺得現在不是時候,只好輕輕說了一個字:「好。」
何莞爾避開和她的視線接觸,端起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
她強忍著喉頭的一團辛辣和疼痛,穩住氣息,直到那團火順著食道往下滑,開始煎熬腸與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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