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則袖鏘鏘終得重聚
要說則袖往彼閻洞去后,白姜部下的殘餘就往彼閻洞落荒而逃了。
他們雖知道彼閻洞恐怕已經不會再姓白,但他們明白,要找個活路。找個活路,便不能再回星漢平原,他們零零散散,成了他們自己,而不是某個無名的竊仕,竊娘,做著被人唾棄又耀武揚威的偷盜事業。
彼閻洞只剩下一些內眷和一些年輕者,玲門的人根本沒有出現,這正是浦玉所預料到了。以至於則袖一到彼閻洞,彼閻洞便成了無主的窩。
再者。則袖與他們並未大動干戈。他們個個眼神木訥,手腳機械,手裡或者是兵刃,或是裝著藥物的瓶瓶罐罐,他們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知道繼續做就對了,則袖的到來似乎猝不及防,但似乎也沒有幾個人意外一樣,只是停下了手上的一切,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驚訝的年輕人。
「我不是彼閻洞的人,也不是玲門,不是風雨閣,不是半惹囚……
我是葛家人。我不做屠殺的事,我不做他們做過的事,
我只要一個人……」則袖的喉嚨突然堵塞起來,似是鏘鏘的箭一下封住了他得喉嚨,釋放出一種帶有劇毒的恨氣,叫他喘不過氣來。他咽了口口水,咽到肚裡的不僅是口水,還有各種他早已準備好的東西。
「墨鏘鏘在哪?」
就見兩個年輕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說:「在牢里。」那年輕人伸手指了一下他身旁那條路的盡頭。
則袖看向那條路,心中的鼓敲的咚咚響。
他就要見到鏘鏘了。日日夜夜,他顛沛掙扎,興許為的就是這一面,他要把他的墨鏘鏘帶走,要帶她回家。無論什麼局面的相遇,他要和她一同離開。
彼閻洞的牢里潮濕陰暗,四處一碰,就是濕漉漉的,腳下雜草里的鼠禽偶爾露出影來,看到則袖,「噌!」的一聲就再次逃的無影無蹤了。
他慢慢往深處走去。
他應當用什麼表情面對墨鏘鏘。
「少塘主?」他身後跑來個年輕人,嚇得則袖一激靈。
「……」則袖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耳邊傳來一陣鐵鎖碰撞的聲音。
「我來給您引路。」年輕人趕上,然後掏出鑰匙,拐個彎,打開了一個門。
走過去再走了一段,他停在了牢房前,打開門后,進去了一會兒,又走出來。
便是這裡了。
年輕人看了一眼牢里,然後將牢門敞開,示意了則袖一眼,然後就離開了。
則袖掂起前袍,緩緩走過去。
又是一段鐵鎖聲音。
「少塘主?……」一聲輕輕盈盈的話,無力,冰冷,疑惑,恐懼,驚喜,她又有多少情緒在其中。
這一聲,叫的則袖魂魄都飛出了軀體去,整個人像是被巨浪推著一樣衝進牢房。
等到則袖快步走到牢房前時,墨鏘鏘才算抬起了頭。
她還是那個樣子,白皙,清秀。瘦削,單薄,襤褸,無力,她眼睛里透著朦朧渾濁的煙雲,沾染著淚水,沾染著血水,鎖鏈禁錮著她的手腳,那是她在熔爐之前掙扎過多少次,不為賊人奉出的雙手。
而她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如今的血肉模糊,傷痕纍纍。
但她謝天謝地,她撐到了則袖找到她,她等到了則袖。
則袖往前走來,到了她面前,一下跪倒在她身前。他大錯特錯了。
眼前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她就是墨鏘鏘,如何都不會背信棄義的墨鏘鏘,她可是他的妻子,怎麼會背叛他,他怎麼能夠懷疑她,怎麼能夠聽從他人碎語,怎麼能……他的鏘鏘在這裡受苦,他的鏘鏘受盡磨難,他還不來找她,遲遲不來找她,鏘鏘不是廢物,則袖才是廢物。
則袖伸手撥開她臉頰上的亂髮,看著她疲憊軟力的眼睛,淚水盈滿了眼眶:「我真是個廢物……」
「我能等到你,不管什麼,說明你們成功了,對不對,告訴我,白匙死了嗎,高荀死了嗎,林琰呢?」
墨鏘鏘撐著無力的身子,掩抑著心中的苦水,詢問他。
則袖點點頭,一下把墨鏘鏘擁入懷裡:「所以我好累,我來找你了,對不起,這麼遲。」
墨鏘鏘輕輕笑笑,熾熱的淚水似泉水湧出:「來了就好,我的血淚就值了,老天……待我不薄。」
老天待有情人不薄,給他們緣分相遇,還給他們個順理成章或者出乎意料或者意料之中的結局。
則袖撥開墨鏘鏘手上的鐵銬,正要把她攔腰抱起,墨鏘鏘攔住他:「背著。」
「啊?」則袖一愣,聽了墨鏘鏘的話,反應過來,就轉身將她背了起來。
墨鏘鏘明顯要瘦太多。且不說上一次背她是成親的時候,一別幾個季度過去,她就如同一張紙一樣伏在他背上。
今後的路,他會和她一同走。今後,他不能叫她一個人面對了。
「記得上次你背著我……」墨鏘鏘輕聲在則袖耳邊講。
「是成親前,清牧師父答應我們的婚事……」
「你太高興了,背著我在黃泉谷上跑了好幾圈……」
那時他們的笑聲傳遍整個黃泉谷,傳遍整個天地之間。他們覺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快活的人。則袖終於把這個漂亮的姑娘娶回家了。他們的頭髮在風中飛舞,他們的衣袂在草葉里蕩漾,那是多麼歡快的兩個影子,他們又像是一個影子,從顛沛走到分離,從分離走到重聚。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則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肝腸寸斷的滋味僅是她幽幽的一句話,她的幾個字,就足夠他魂飛魄散了。
他們相逢了,他們互道了姓名,然後人生因為明竹扇誤打誤撞綁在了一起,因為兩顆心誰也離不開誰而糾纏,成了他們的人生。
則袖笑笑:「你整日粘著我,跟著我去這,去那,我眼裡面總是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離不開你了。」自從離開你,我眼裡沒了任何人,只想叫你回來,在我眼皮子底下轉,在我身邊晃悠。我恨透了叫你受傷的人,恨透了自己,為什麼當初會把你的手鬆開。
「還是墨鏘鏘厲害。」墨鏘鏘笑著把淚水擦去,看著則袖的眼睛,那是勾人的琥珀色的美麗眸子,當初把她的魂勾去,她心甘情願的跟著他,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的在這江與湖間打轉。
「今後則袖要聽墨鏘鏘的,不要管外面的閑言碎語,不要做叫自己後悔的事,我們要把竹子塘管好,把溢華亭管好……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物是人非了吧?高荀與白匙能死,便說明我們也有很多人離開了……」
則袖停下步子,側臉看向墨鏘鏘,心裡不是個滋味。
「咱得好好活著。」墨鏘鏘又道。
則袖垂垂眼瞼,又抬起頭,往前走,風從草葉之間輕輕撥開路來,順著他衣邊走向,一路而上,侵入他的衣領和發間。
「好。」我們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