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私心
「七妄師叔,外面有施主有請。」七妄正準備將茶水端給優曇法師,剛行至門前,便見前院的小沙彌過來請人。
「了空,若還是那位女施主,便讓她自行離去吧!」七妄並沒有回頭,垂眸說了一句,便打算抬手敲門。
「這」,小沙彌面色十分無奈:「那位女施主說,『若是七妄師叔沒空,她便等到七妄叔叔有空為止』。」小沙彌慢吞吞地將話說完,臉上漸漸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在驚訝於那位女施主為何知道師叔想要說的話。
「等不到,她自會離去。」七妄神色並無觸動,待敲了門得到師父的允許,便恭身靠門左側進去。緩緩關閉的門攔住了小沙彌的欲言又止。
「師父安好。」七妄輕輕的將茶水放在桌上。行禮后便安靜地跪坐到另一側,焚香凈手恭敬地捧起一本經書,認真誦讀。
「七妄,可知為師為何為你取名為七妄。」七妄驚訝地抬頭看向師父,不知為何師父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優曇法師的面色十分平靜,語氣亦十分平淡,並不在意七妄是否好奇,似乎只是想安靜的敘述:「二十年前為師途經溪水,聽到孩童的啼哭聲,便慌忙查看,只見溪水湍急,一個木盆搖搖晃晃快速著向下方流去,一個孩童還在裡面哇哇大哭,小臂揮舞著,不時地有水珠打在他的身上,為師迅速追去,卻見木盆被蓮花所阻攔。孩童也笑得純真。天已入秋,本已應凋零的荷花,在秋日竟然綻放的意外奪目。不禁讓為師驚奇。」
「為師將你抱回寺廟,將你的來歷向住持告知,眾僧欣喜,認為你是佛子降世,便將你劃到我的名下,讓我細心培養。我卻堅持不為你剃髮,只是將你當做俗家弟子留在身側,眾僧都以為我是在考驗你向佛的意志,卻不知為師也有私心。」
優曇在此處停了下來,七妄微微一怔,他知道師父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會十分重要,甚至顛覆他之前的所有認知,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打斷師傅的話:「師傅,弟子,弟子發現此處弟子尚且無法理解」七妄指了指佛經,一向堅定的眼神此刻竟染上了迷茫。
「七妄,逃避無用,」優曇的神色依然十分平靜,有些和藹,「七妄,為師只是想看看,想看看這如出一轍的因,在面臨不同的態度相待時,會不會帶來不同的結果。」
「弟子,弟子有事,望,望師父諒解。」七妄甚至未來得及恭敬將佛經合上,便慌忙推門而去。然而師父的話卻總在耳邊迴響。
「一切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如是作觀。古有南柯一夢,亦有庄生夢蝶,如身入夢中,終日沉迷,不知虛幻。為師亦想知道,那一切是否真的只能當做夢幻。」
優曇見七妄無措而逃,只是搖頭輕笑,繼續將話念完。而後取一紙條以記,將經書認真合上。如玉般纖長的十指從懷中取出一枚紅色的香囊,指間輕輕摩擦了幾下,便放回懷中。一聲長長的嘆息后,木魚聲漸響,誦經的梵語讓這間簡樸的僧院顯得格外莊嚴沉靜。
日光西陲,整座寺廟被籠在橘黃色的光暈下,沉靜而莊嚴,只有僧人們肅然的誦經聲在霞光中緩緩響起。
晚課後,優曇行至房前,腳步停住,緩緩開口:「女施主。」
「負心人!你休要將七妄教成第二個你!。」滿含怒意斥責聲后是一張明媚嬌艷的面容,少女一襲粉衣,烏黑的髮絲挽了兩個髮髻,兩枚貝殼鑲著粉珍珠做飾,執一把長劍怒火中燒的模樣像極了路見不平的江湖俠女。
銳利的劍風破空而來,直向優曇逼去,然優曇不曾踏過半步,劍風卻堪堪停在優曇的一寸之外,再進不得半分,是他的佛光威壓。
「女施主,七妄與貧僧不同,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優曇。因緣已定,七妄與女施主命運相牽。願女施主終得所願。」優曇回眸,目光沉靜,聲音溫和:「至於貧僧和夭兒,待優曇圓寂后便是與她交代之時,只是到時,望施主對七妄多加照顧。」優曇說著便推門進去。
緩緩閉門間,緋璃只看見那件褐黃的伽衣翻起一角。並聽見優曇平靜的聲音,「你和她很像,幸而他不像我。」最後一句輕的幾不可聞,一出口便散到了風中。
他的聲音很輕,待緋璃聽清,總覺得莫名得感傷,一如許多年前的夜晚她聽到的那個如詩如畫的女子的低喃。
一時悵然。
「哼,你還會記得夭兒?你若是對她有情,為何卻讓她痴情終負,腸斷伴花眠!」緋璃回神,想起那女子河邊垂淚的場景,終不忍大聲質問,得到的卻是空靈的梵音,如春風化雨般溫潤。即便是他負心於人,仍雍容的讓人不敢褻瀆。緋璃只得憤恨的瞪了房門一眼,甩袖縱身離去。
「痴情終負,腸斷伴花眠,」七妄這才從院門後走出,盯著房門喃喃道:「可佛門不是要斷七情嗎?紅塵未斷,為何要皈依我佛?」
七妄轉身用力握了一下胸前的佛珠,目光堅定而虔誠,「師父,弟子會成為比師父您更優秀的存在,將佛法傳的更遠。」然後大步離去。
晚風拂過,院中的小草發出「沙沙」的響聲,只有堂前矮小的枯樹聞風不動。
似有人在夜風中低低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