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緣分
虛空寺總是靜謐的,佛香縷縷,梵音陣陣,讓人安心。
然,七妄的心卻是紛雜的。
七妄端坐在桌前,保持著緋璃離開時的姿勢。
說是要溫書,七妄卻是在緋璃離開后,也不過看了片刻。緋璃關門的聲音很響,那聲巨響彷彿震走了七妄身邊的所有靜謐,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想,只是看不進去書了。入眼不入心,不過如是。
方才他與緋璃的對話不斷回放。
索性,七妄把書丟到了一旁。
不可否認的是,他是故意要惹惱緋璃的,想讓她生氣,想讓她憤然離開。這樣他才能不與她面對面相處,才能靜下心來。
那場爭吵,對他而言,憤怒和「斥責」都不過是刻意放大了情緒。
但結果,顯而易見的,並不能讓他靜心。
相反,更甚。
沒由來地,七妄覺得委屈了。
想要逃避。
若是他當時真睡著就好了,若是他不曾細想就好了;若是緋璃不曾喜歡他就好了......
這種想法剋制不住,反而愈壓制愈發深刻。
——
就像孩子委屈時理所當然得想要尋求父母的安慰。
每當七妄陷入糾結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便只有師父。
七妄走到房門前時,便看見優曇端坐在桌前的身影,眉目安然。立在門外,只是看著師父,七妄噪亂的心便漸漸安定,眉梢的褶皺也漸漸平復。
「你要剃度?」
「是,師父。」
「為師記得你曾說過,想要遊歷一番來磨礪心智。」
優曇抬眸看了一眼跪坐在蒲團上,自進屋后就只說了一句「師父我想剃度。」便一直垂著頭的七妄。
七妄進來時不說話,優曇便隨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翻看了起來。優曇向來了解七妄,七妄的臉上藏不住心事,又不曾刻意隱藏,更是能一眼察覺。
只是他不說,優曇便不問,只待七妄想說時便自會開口。
如此,手中本就不厚的書儼然翻閱大半。
現在開了口,優曇只是翻了張頁,似是無意地問:「如何變了決定?」
室內安靜,偶爾伴隨著風聲,這紙張翻動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亮。
七妄皺了皺眉,幾次啟唇,最後只是低聲道:「七妄覺得遊歷后剃度或剃度后遊歷,並無區別,畢竟,七妄向佛的心始終不移,終歸,終歸七妄是要剃度的。」
「可。」
優曇素白的指尖依舊按壓著紙張,目光仍流連在文字上,聞言只是點頭。
優曇的聲音淡然而沉穩,卻讓七妄生了疑惑,以往他不是沒有提過、問過,但師父不曾同意,這是師父對他的考驗結束了嗎?
「師父?」七妄抬頭,滿眼茫然。
「你想剃度。」優曇陳述。
「是!」七妄重重點頭。
「可。」優曇合上書,放在一旁。
七妄這才發現,師父看的並不是佛經,而是一本遊記雜談。
優曇又重複了一遍,抬眸看向七妄,眸中含笑看著七妄,「為師並不懷疑你向佛的心,只是,七妄,你當真這般想?」
七妄的緊張無處遁形。
他是不擅長撒謊的。
可緋璃的心思他卻不願告訴師父。
他沒有問過緋璃,只敢旁敲側擊地說自己想剃度。
他尚且心存僥倖,也許緋璃不曾發現自己的心思,不曾明白這份歡喜;而他無意中的發現也只是自己庸人自擾,只要他剃度了,緋璃的心思便會斷了。往後她還會這般熟念自然地與他相處,就像一切未曾發生,她不曾明白那份懵懂,他也不曾知曉。
他貪戀與緋璃在一起時的自在;也害怕這份簡單的關係發生變化。
這樣的發現與變化讓他不安,一心只想逃離。
終究,不過是他的自私懦弱在作祟罷了。
這樣不誠的心,他要如何回答師父。
優曇不逼問,留給足夠他思索的時間和空間。
良久,
七妄開口:「師父,弟子有惑。」
「何惑?」
「如何使得一個人放下。」
「為何要放下?」
「不合規矩。」
「那麼如何不合規矩?」優曇繼續問。
「這。」七妄思索片刻,眉眼凝重,「明知沒有結果,執著只是徒勞,便該放下。」
「你自當可勸自己放下,可七妄,你何故讓旁人同你一般放下?」
「可若是不放下,她會受傷。」七妄立刻答。
優曇將他的神情看進眼裡,包括他驟然握緊的手,心下已明了。
聞言點頭。
「七妄,茶燙棄杯,這個故事耳熟能詳。」優曇取下燒得滾熱的茶壺,斟了一杯,茶香裊裊間,看著熱氣騰騰的茶杯道:「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放下。」
「茶固然燙手,可對於某些人來說,即便燙傷也難以割捨;而有些人,掌心繭子厚重,摸著滾燙也習以為常。」
「不過是各有緣法。」優曇將熱茶推到七妄面前。
七妄低頭看著茶杯,不曾伸手去碰,熱氣瀰漫中逐漸模糊了七妄的神情。
師父的話不難理解。
是他偏執了,可。
七妄垂眸不語。
優曇又執起那本遊記,看了起來。
熱氣漸薄,杯壁上凝聚的水珠逐漸滑落。
那本薄薄的遊記也已翻看完。
見七妄仍低著頭保持著看杯子的姿勢,優曇無奈又好笑,道:「你以往當我是考驗你向佛的心,所以不願為你剃度。」
七妄安靜聆聽。
「那七妄,那你告訴我,為何要剃度?若是向佛,佛門弟子也好,善男信女亦然,都是向佛。既然如此,何需剃度來證明你向佛的心。或者是覺得在虛空寺中你像是異類?」
說這話時,優曇面上是帶著笑的,眉眼亦是溫柔。
七妄沉默。
「那麼是我說中了。」
「弟子愚鈍。」
優曇輕笑,「痴。」
這一聲很輕,帶著戲謔和寵溺。
說話間起身走向七妄,伸手揉了揉七妄的頭髮,掌下的發質柔軟,讓優曇的笑容愈發深。
七妄仰頭看優曇的笑容。陽光落在優曇的身上,笑容浸染了陽光,細碎斑駁,溫暖異常。
「而現在,你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答案。即便只是為了藉機逃避。」
七妄陷入沉思。
「七妄,聽聞你與了空他們前些日子討論過還俗,我聽著一句話很是歡喜,七妄,虛空寺一直會是你的家。」
咣——
敲響的鐘聲傳遍了整個虛空寺。
「鐘響了。」
優曇向門外走去,回頭沖七妄道:「七妄,該去用飯了。」